只聽得母親驚呼:「哎呀。」
她認出了自己。
日朗也幾乎大叫,因為她看到那少婦雙目中充滿憐愛,手勢是那樣輕柔,顯然當孩子如珠如寶。
那三兩歲的小女孩一定是焦日朗了。
圓而扁的臉,濃密頭髮,咭咭咯咯,享受著沐浴之樂,小手拍打著水,濺起的水珠落在母親的身上,她「哈哈」地笑。
日朗呆視自己,呵,來對了,這正是她生命中最快樂的一天,誰說她沒有值得重溫的舊夢?
焦日朗,你老大了,你記性差了,你怎麼可以說你沒過過好日子?
只見母親小心地抱她出來,輕輕擦乾她身體,替她穿上小小衣褲,梳好頭髮,放她在床上,彎下腰,抹乾地下,把洗澡盆端出去倒水。
這一連串動作極具吃力辛苦,然而日朗清清楚楚看到母親臉上含著笑,一點兒不嫌勞累。
日朗吞一口涎沫,這是她母親的真面目?
不能說她不愛女兒呀。
半晌,她回來了。
把日朗抱坐在膝蓋上,取過一本小書,講起故事來。
小小日朗聽得很滿意,不住加插問題,聽到精彩處拍手。
然而,她累了,歪在母親身上睡著。
小小手腳胖胖,十足一隻洋娃娃。
日朗落下淚來,噫,到底是誰辜負了誰,誰逼使她們變得反目為仇?
母親仍然沒有放下女兒,摟在懷中,輕輕說:「不要緊,我會找到工作,我會支付生活費,我們母女會支撐下去……」聲音越來越微弱,顯然一點兒信心也無,聽了叫人心酸。
日朗落下淚來。
生活對有些人何其厚待,不勞而獲是家常便飯,少勞多得全屬正常,不然就叫吃苦,抱怨不已。
生活折磨著她母親。
日朗聽得母親問:「這是怎麼一回事?我們怎麼會在這裡?這是一場夢?」
日朗幽幽撥出一口氣。
「母親,我們該走了。」
「走到哪裡去?」
「回到現實世界去。」
日朗依依不捨地再看了那對母女一眼,她們是相愛的,那年輕的母親打算獨自奮鬥養大女兒,那小女孩也依靠信任母親。
日後發生些什麼已經不重要。
日朗與母親走出那間房間。
她倆是同時醒來的。
日朗發覺母親壓著她一條手臂,有點痠痛。
天剛剛亮,看看時鐘,是六點一刻。
她母親揉著眼,「我怎麼會在這裡睡著?」接著「哎呀」一聲,「我做了一個可怕的夢,夢見自己回到極年輕的時候,才二十二歲,六親無靠,你才那麼一丁點兒大……」她用手掩著臉,「呵,是怎麼熬過來的?!」
日朗輕輕答:「一天一天那樣捱日子。」
母親鬆口氣,「幸虧都過去了。」
母女之間那種緊張氣氛忽然消除。
「那個夢境實在太清晰,完全像是真的。」
「我只有一個問題:親友都到哪裡去了?照說你有父母弟兄姐妹,我生父也有父母兄弟姐妹,為何都沒有拔刀相助?」
日朗的母親一怔,忽然笑起來,笑得眼角滴下淚水,用手指擦去。
「呵,」她說,「誰會把時間精力愛心浪費在我身上,你還小,沒見到我母親那厭惡的神色。」
「我外婆?不是說,搖搖搖,搖到外婆橋嗎?」
「那條橋樑,早就斷了。」
「你竟是那麼寂寞。」
母親疲乏地伸個懶腰,「貧窮才是最適當的形容詞,在感情與物質上,我都是窮命。」
日朗說:「不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