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起碗筷,去桌上夾了媽媽最愛的香椿炒蛋,又舀了小半碗黃花肉丸湯,去送到媽媽唇邊,一小口一小口地喂起她來。夢穎接受著兒子的反哺,心裡一陣陣地欣慰,彼此心底似乎都有種暗暗的意識,這是今生最後一次了,那麼別的不多說,唯有珍惜吧。
其他人也都邊吃邊聊,儘量尋找著開心的話題。梓珊就問起依蕊的婚後感受,依蕊笑著“哼”一聲道:“他呀,從前那麼粘我,一結了婚,新人變了舊人,馬上就不理你囉。整天在外面忙,也不知道瞎忙些什麼!”
蔣浩明立馬抱怨道:“老婆啊老婆,我這是在打拼未來啊,美好的生活是要努力去打造的嘛。”
依蕊挑眉道:“喲,我成了吃閒飯的了!也不想想,靠你一個人能撐起這個家來?”
蔣浩明立馬舉雙手投降:“呃,親愛的老婆大人,我錯了,就請你饒了我這一回吧。”
小夫婦彼此之間的調侃給沉悶的病房裡帶來一絲鬆動的氣息,姨父文濤就趁勢鼓勁道:“今天算是個難得的日子了,茂林夢穎,你們一家算是小團圓,現在我們再過來,就成了大團聚了。我梁大廚就再次施展手藝,做這一頓團圓宴,希望大家永永遠遠這樣圓滿下去才好。”
他這番“團圓話”雖然喜慶,卻浸含了揮之不去的憂傷。一瞬間大家都在面上努力微笑,卻在回過頭去後黯然落淚。一朵朵笑花當中,還是夢穎的那朵最大最美,不過,已經是最後的燦爛了,再過一會兒,她便要悽美地凋謝,零落成泥輾作塵後,還會有香如故嗎?
江茂林看看妻子,又看看孩子們,最後把眼光落在梓琪身上,半晌,沉沉地嘆道:“梓琪,爸爸從前罵過你,打過你,可是一直都沒有了解過你,現在,你想要做的事,我再也阻止不了,也給不了你什麼幫助了,只希望你今後能堅強地過下去吧。”
梓琪愀然,無語獨立,他等了好久,等到了父親的這句話,雖然平乏如水,但這也是他唯一能給自己的了。他大腦裡空空一片,忽然間一個驚雷爆炸開來,在場的所有人都衝向床邊,吵鬧哭喊之聲頓時混雜成一片,有人在尖聲大叫:“來人啊,快來人,不好了!”
梓琪的頭腦裡,脹起了一個硬硬的血塊,此刻,它被捅破了口,血絲一點點地往外滲出來,終於奔湧而出,一片狼藉不堪。鮮血淋漓的世界裡,他最親愛的那張臉龐,那具軀體,再最後輕柔地凸現了一下自己的輪廓,爾後,它淡去了形跡,終於化作一片虛無。
既從空中來,還向空中去,親愛的媽媽,她遍嚐了人世間的酸甜苦辣,最終還是化作一股淡白無味的氣體,這一刻,她終於解脫了,再也不用苦苦地煎熬。可是她的孩子,還得在這五味雜陳的人間顛沛流離,從今往後,他獨自前行的路上,是更加空闊陰冷了。
媽媽離開的第二天,派出所來了傳訊。父親江茂林在擔任國土局長職位期間,收受了數位房地產商的大量賄賂,其中最大的幾筆便是出自本地房產大亨陸鴻飛,陸家而今東窗事發,很快便將他們的這座背後靠山給供了出來。因欲貪利,又由此得禍,這位“大人物”兜兜轉轉一圈,最後還是走上了最冷清的道路,他被叛十年有期徒刑,並立馬執行。那個咄咄逼人的小老婆苗翠娜,見這棵枯朽的大樹已無利可搖,自認倒黴地帶著小女兒消失了。
看到父親高大而蒼涼的身影消失在那道高牆後,梓琪忽然感到一陣徹骨的寒冷,他環繞雙手抱緊了自己,抬頭看看這個萬物蕭瑟的冬天,陰冷的天空中雖只是翻卷起幾片彤雲,他的心裡早已下起一場皚皚的大雪,紛飛的雪片扎進心底,麻木中再添一抹刺痛。
姨父文濤過來扶起他的肩,輕輕地道:“小琪,別在難過了,一切就是這樣,接受也好不接受也好,它就是這麼發生的。沒有了爸爸媽媽,你還有我們,我們會陪你走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