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和,她剛才似乎還很專注地看著他,一轉眼又不知道思緒飄到了哪裡去,一派的漫不經心。他清楚記得她已經25歲,明明早已過了青春少女的花季,但是面孔五官和身材都小小巧巧,依然嬌嬌嫩嫩,迷迷糊糊,眼神清透單純,但偏偏偶爾現過一抹靈動的光,時時蹦出驚人之語,就像很久以前一樣。
他那時便覺得她像一隻幼小的貓,安安靜靜地蜷曲著,半眯著眼,懶洋洋,柔柔順順,對逗弄她的人愛理不理,對小小欺負她的人也滿不在乎。但是誰若觸了她的底限,那麼她便會立即露出鋒利的爪子和牙齒,給他點顏色瞧瞧。
這樣回想往事時,他心中甚至湧上一點溫暖,即使對面的筱和和幾乎沒拿正眼看過他。她這樣反而好,至少她沒忘記他。若她雲淡風輕地只把他當學長,對過往毫不介懷,只怕他此刻會更加地挫敗,而那樣的女子,也不再是他認識的那個筱和和了。
筱和和在盥洗室裡看著鏡中的自己。剛才吃完飯,岑世正要結帳,她把自己的餐費丟在桌子上就轉身走了,然後就跑到這裡來洗臉,洗了好幾遍。因為滿臉是水的時候,連她自己都分不清到底有沒有流眼淚了。
她又做了一回十分沒氣質的事情。在岑世面前,她從來就沒氣質過。就如別人曾經笑話她的那樣,明明就是灰姑娘,即使裝成公主,本質也總歸改變不了。
和和的童年與少年其實都過得平和而幸福。雖然她的父親將生命獻給了職責,母親也幾乎將全部生命獻給了事業,而且因為父母皆是孤兒,她在這世上再無別的親人,但她得到的關懷,卻比別的孩子只多不少。
鄭諧擁有一個大家族,除了鄭諧的媽媽倩柔阿姨視她如己出,鄭諧那不苟言笑的爸爸對她格外和言悅色外,連鄭諧那些很強悍的姑姑阿姨們都對她十分友善。對她友善的,還包括她在上大學以前遇到的所有老師和同學。因為和和性子平和,笑容可愛,長得雖然不錯但也絕不驚豔,成績不好不壞,既不會礙誰的眼,也不會對誰構成威脅。
和和心中明白,這樣的關懷與友善,八成以上都不是因為她自己。
鄭諧家對她好,是因為鄭諧是全家的寶貝,也因為身體不好的倩柔阿姨太喜歡她,作為附屬品的她,也就順便被他們喜歡。老師同學對她好,是因為有一個地位顯赫的家庭罩著她,也因為她有一個偉大的烈士父親,和另一個偉大的科學家母親。
其實雖然這樣,她卻並沒有什麼真正知己到可以談心的朋友。她的位置是有著小小的尷尬的。平常人家的女孩子,把她當作公主,並不願意跟她深交,而那些家境優良的女孩子,也把她看作一個異類。與她最親近的,反而是鄭諧的那些哥們兒們,都大她四五六歲,難得有個小妹妹,不哭不鬧不嬌氣不彆扭,他們都很疼愛她。
這樣說起來,筱和和的童年和少年,便一直這樣快樂幸福而又微微寂寞著,作為鄭諧的影子和附屬品而存在著。
和和不會因為這些就刻意地擰巴,把自己弄得像刺蝟,她並不去存心地推拒別人的善意;她也並不會就此便恃寵而嬌,忘了自己究竟是誰。
15歲那年,鄭諧當年的女朋友扇她一個耳光說:“筱和和,你以為你還真的是天鵝了?你只不過運氣好,踩著你父親的屍體,你母親的名譽,和鄭諧的痛苦,來成就你自己的幸福。至於你本身,就是個廢物。”
這樣惡毒的話,她竟然都沒有難過,只是很多天以後,她才隱隱地明白“母親的名譽”是什麼意思,很氣憤,反而母親淡然地說:“嘴長在別人身上,我們管不了。我們能管住的,只有讓自己不在意罷了。”
倒是鄭諧,不知當時還有誰在場;向他轉述了這段話,幾天後他就跟那女子分手了,任她哭哭啼啼了許久,以後在路上偶爾見到筱和和,都投以淬毒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