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酒;都是好酒。”
關卓凡微微一笑;說道:“博川;法國我沒去過——我這次在美國呆了一年;你知道我最大的感受是什麼?”
文祥說道:“請貝子賜教。”
關卓凡說道:“就像五柳先生《桃花源記》裡的村人;山中一日;世上千年;等到終於走出深山看世界;已經‘不知有漢;無論魏晉’;成了先秦的老古董了!”
文祥心中一震。
關卓凡舉起手中的酒杯;輕輕晃動;聲音變得冰冷:“那種感覺;就像在土裡埋了不知幾百幾千年;剛剛灰頭土臉地鑽出來;看著外面的青蔥世界;瞠目結舌;莫知其所以!”
文祥心中大起波瀾;既驚駭於關卓凡話中意味;也實在意外:這邪;他怎麼會和自己說?
關卓凡說道:“什麼‘天朝兵威揚於海外;聖化恩澤流及荒蠻’?這邪;只好迷迷外人的眼;我聽了都臉紅!”
言罷仰脖;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臉上真的有一點紅了。
文祥實在沒有想到關卓凡會和自己說這邪;一時間不知道如何接話才好?
關卓凡自己給自己斟了半杯酒;微笑著說道:“痛快——博川;這邪;從美國回來以後;我還沒有對第二個人說過。”
文祥定了定神;低聲說道:“貝子以腹心語我;文祥也非草木之人。”
他略略沉吟;說道:“不過我想;貝子是過謙了。咱們打了勝仗;這是板上釘釘的事實。”
他頓了一頓;接著說道:“咱們是還比不上人家;所以才要興辦洋務;奮起直追。”
關卓凡一字一句地說道:“照現在這麼辦法。咱們和人家的差距;只會愈拉愈大。”
文祥愕然。
關卓凡說道:“事情是人做的;是依憑著制度做的;六部九卿;翰詹科道;督撫藩臬道府縣。咱們這班人。這個制度;銀子砸下去;大約也造得出槍。造得出炮。但是人家的槍打得到一千步外;咱們的只好打到五百步;人家的炮摧堅折銳;咱們的只好炸膛——博川;你有沒有想過;這是為什麼?”
這番話把文祥繞得有點暈了。因為“咱們”現在其實還不大“造得出槍;造得出炮”;是否好說:造出來之後;便“只好打到五百步”;“只好炸膛”?
但關卓凡只是“設問”。並非真要他回答;自顧自地說下去:“人家十兩銀子就能造出一支槍來;咱們得二十兩銀子——還沒有人家的好用!這二十兩銀子;倒有一半進了主事人的口袋!”
關於銀子的去向——這是實情。不僅造槍造炮;在中國;造什麼。買什麼;大致都是這麼個情形。
文祥默然。
關卓凡說道:“博川;我總在想;如果這造槍的錢都拿來造槍;不走到別的地方去。咱們大約也能花十兩銀子就造出一支槍來;說不定還和洋人的槍一般好用;你說是不是呢?”
文祥不能不點頭。
關卓凡說道:“如果咱們富得流油也就罷了;偏偏窮的很!你也是當家的人;知道朝廷的家底兒。好不容易省吃儉用攢下一點本錢;如果都這麼個花法;能辦成什麼事情?”
文祥輕輕嘆了一口氣;說道:“貝子爺說得是。”
關卓凡說道:“還有;正因為錢少;所以更得花在刀刃上。博川;咱們倆都是旗下的;沒有什麼可忌諱;你說;朝廷每年最大的一筆支出;花在什麼地方了?”
文祥長嘆一聲:“將養八旗。”
關卓凡說道:“八旗是國本;這話不錯。可咱們的八旗制度;是在鞏固國本還是動搖國本?國家一年的收入才多少?就要花差不多兩千萬兩銀子;養一堆廢物;提不得筆;抓不得槍;不耕不織;不事生產;只會趴在國家的身子上吸血;等到把國家的血吸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