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恭王說的,“衛道之士,似有往徐蔭軒周圍聚集的意思”。
徐桐曉得,自己周圍這班人,分量不足,真正夠分量的人,又看自己不起,自己最大的本錢,還是自己的皇帝學生——得想法子扭轉小皇帝對自己的觀感,想法子叫小皇帝接受自己的觀點,同時,要想法子破壞關卓凡在小皇帝那兒的形象。
他認為自己有機會:關卓凡太忙了,功課愈來愈少,有時候一個月都排不上一堂,小皇帝愈來愈是失望。
徐桐開始用勁兒了。
他沒辦法叫自己的功課變得更加有趣——這超出了他的能力,但他開始對小皇帝“放水”,開始“無原則”地褒獎小皇帝,動不動就誇“聖學精進”,他的功課,小皇帝卷子上面的紅圈圈,愈來愈多。
這一招很有效,小皇帝的“白眼”愈來愈少,終於,對徐桐“另眼相看”,當然,還算不上“青眼有加”。
不過,徐桐覺得火候差不多了,正在尋思著怎麼“相機進言”,天上就掉下來個絕好的機會:翁同龢老母病危,請假回籍;翰林院分派人員稽查史書、錄書,倭仁作為掌院學士,要主持其事;關卓凡就不必說了,最近根本沒有值弘德殿的計劃。
好,偌大一間弘德殿,就剩下俺一個人了。
正是剛想睡覺,就有人送來了枕頭呀。
且讓俺剴切陳詞!
徐桐還是很聰明的,他沒有直接攻訐洋務,因為他曉得,小皇帝並不反感洋務,對西洋的新奇玩意兒,還很感興趣。但同時,徐桐也曉得,小皇帝極重君臣之別,也極好面子——這是一個最合適不過的楔入點了!
徐桐說,“自古殿陛之下,無不跪之臣”,英、法、俄、荷四國公使,若以單膝跪禮入覲,皇上就成了有史以來,第一位面對“不跪之臣”的皇帝,真是其情何堪啊?
小皇帝果然激動起來。
徐桐又慷慨激昂地說道:“夫朝廷之禮,乃列祖列宗所遺之制,非皇上一人所得而私也!若殿陛之下,儼然有不跪之臣,不獨國家無此政體,亦上煩厪慮,焦擾聖學,即我皇上恩出逾格,在廷議禮諸臣,問心何能自安?”
這一段話,非常厲害。
這一來,跪叩禮為“列祖列宗所遺之制,非皇上一人所得而私也”,若一意行以單膝跪禮,則致小皇帝於“悖祖不孝”之地。二來,所謂“上煩厪慮,焦擾聖學”,是暗示小皇帝尚未親政,政權掌握在秉國大臣手中——即所謂“在廷議禮諸臣”,逼小皇帝行泰西禮節,就是做臣子的,藐視皇帝年紀小,自己做不得自己的主。
小皇帝最恨的事情,就是欺負他年紀小,拿他不當一回事,徐桐的話,真正是踩到了他的尾巴,不跳起來都不成了。
徐桐更進一步,將洋使覲見和大興洋務勾連起來,暗示,洋使做“非分之求”,“議禮諸臣”又答允了他們的“非分之求”,都是近年來辦洋務鬧的。惹得小皇帝對“洋務”二字,也開始皺眉頭了。
至於“議禮諸臣”以何人為首,“新政”、“洋務”,又是由何人主持?哼哼,這就不用俺徐蔭軒挑明瞭說吧。
關卓凡不能常川入直弘德殿,小皇帝所求不遂,本來就對關卓凡積有怨言,心裡邊兒已經隱隱存了一個“你看不起我”的念頭——事實上,關卓凡忙是忙,可小皇帝這個念頭,倒也不算全然冤枉了他。
徐桐一番高談闊論,雖然從頭到尾未提“關卓凡”三個字,但什麼事兒,最後都能歸攏到關某人身上去。
小皇帝的怒火,終於被點燃了。在弘德殿裡邊,規矩制度拘著,他不能隨便發作,可一口氣無論如何憋不下去,一定找一個發洩的地方。
這個地方——只能是永和宮了。
這才有了榮安公主譏諷的那副“誰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