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吃完,大爸和母親都在院子裡的時候,歲平坐在沙發上,我坐在板凳上。
他的目光盯著屋頂的燈泡愣得出神,
“沒事兒就多下來待一待,想家了就回來”,
聽到我的話之後,他像個小孩子一樣撓了撓頭,堅硬地點了一下腦袋。
緊接著,他連忙掂起茶壺給我倒水,又趕忙去掏口袋裡的煙。
“外邊就是不好乾了”,他的聲音帶著顫抖。
順著目光尋去,只見他黝黑的臉頰上陷進一雙大眼,眼珠躲閃著,竟散著淚光。
香菸慢慢地向他的嘴巴逼近,他長舒一口氣,沒有一縷一縷的菸圈兒,只有一片煙霧。
我從中窺見他半生的磕磕絆絆。
在他父親留給他的那間殘破的老屋裡,歲平將就了 20 多年。
後來託人介紹,從城裡討了一個老婆。
他老婆高中文化,患有羊癲瘋,舉止文雅,操著一口標準的普通話。
別看歲平沒啥文化,但是跟他老婆卻一直都講普通話。
兩個人就這樣相依為命 20 多年。
他老婆經常在我家門口喊:“你見我家的歲平了嗎?”
那聲音清脆而響亮,帶著些許焦急和期待。
只可惜現在已經聽不到了。
經歷了幾次屋頂坍塌和大火,他們一直相安無事。
就在去年出了變故。
對於歲平,村裡人的評價是遊手好閒、半吊子,幾十年來一直如此。
不知怎的,去年他突然開始瘋了一樣的賺錢。
只要地裡有人招工,他就去。
那個時候,他老婆的病情加重,已經無法正常行動。
有一次,我看到他老婆摔在地上,連忙過去把她攙到了屋裡。
她連忙說著:“謝謝你啊。”
還是那標準的普通話,這在村子裡是很少聽得到的。
她的身子輕飄飄的,可聽到他的話之後,我感覺沉甸甸的。
轉頭我就找歲平,我跟他說:“你每天少幹一點活吧,多陪陪你老婆。”
他只是點頭,眼神裡滿是疲憊和無奈。
有一天我去他家串門的時候,看到他老婆一個人躺在沙發上。
茶几上放著早上的一碗泡麵和一碗米湯,還有一個餅子。
一看就是歲平一早出門前給他老婆準備好的,可是一口未動。
他老婆絲毫沒有察覺到我站在她身旁,我仔細端詳了她的臉,蒼白而消瘦,雙眼緊閉,眉頭微微皺著,似乎在睡夢中也承受著痛苦。
出門之後,我就讓我母親給歲平打電話。
我讓我母親告訴他這幾天要多留意他老婆,先別去賺那幾個破錢了。
結果他還是出門多,在家的時候少,甚至愈加瘋狂。
結果三天之後,我看到救護車來了,緊接著,又搖搖手走了。
我坐在院子邊,看著人進人出,在給他老婆張羅後事。
有人哭有人笑,但是歲平既沒有哭,也沒有笑。
他就像個木偶一樣,機械地完成著各種儀式。
幾天後的一個晚上,我在院子邊坐著。
感覺屋裡的那盞燈暗了許多,他看到我在外面就走了出來,坐在我跟前,一言不發。
我們一起靜靜地望著屋裡那盞燈。
前幾天他老婆還坐在院子裡的沙發上曬太陽呢,現在就成了桌子上的那張照片。
在黑黑的夜裡,樹葉沙沙作響,像是在訴說著無盡的悲傷。
我聽見了哽咽聲,那聲音壓抑而低沉,彷彿是從他靈魂深處擠出來的。
歲平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