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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百聲鐘響延綿不絕,五百盞晶石燈依次點亮,從黑暗走向光明,從迷茫走向堅定,在先祖海格麗絲的見證下,歷史沿著時空的軌跡走向下一個結點。隱沒了四百多年的傳承之儀終於再度開啟,海格麗絲的祝福即將降臨魔都貝都因。
大聖堂裡,象徵貝都因的藍龍自穹頂盤旋而下,龍翼怒張,金色的豎瞳不帶一絲感情地凝視著下方靜跪的繼承者。
蘭靜靜地跪著,等待著鐘聲結束後的授禮。
“當——”
一聲敲過。
哥哥的眼裡神色複雜,彷彿怨恨,彷彿不滿,還有那麼一絲如釋重負。
他微笑。
玩具,劍,文化成績,武技表現,母親的懷抱,父親的稱讚……爭啊,爭啊,從小到大。最後的最後,他終於爭到了曾經最想要的東西,卻一絲喜悅也無。
“當——”
一聲敲過。
城主夫人的位置空置著,他的母親大人沒有來。
——已經虛弱至此了嗎?
無法想象,她和父親珍藏在書房中的那張畫裡的會是同一個人。
記憶中,畫中女子一頭墨綠的捲髮豐饒如歌,容貌融合了海之眷族特有的野性與純真,還有一對明顯不屬於人類的長鰭——誰能想到呢?他常年深居不出的母親,貝都因真正的第一夫人,是海妖,一隻魔族。
“當——”
又一聲敲過。
父親大人四百年來似乎從未改變過的表情。他手中的海格麗絲權杖如人魚的淚水般晶瑩,散發著讓所有魔族畏懼的神聖氣息。
他不由自主地走神,忽然便想到,父親為了抵抗魔族而奉獻終身,但是在他的心裡,自始至終惦記著的,是否只有海妖邪惡的呼吸?
“當————”
最後的鐘聲敲響,時間彷彿無限漫長。
他的魔女是回去了嗎?還是正在趕來的路上?如果知道他這輩子都不可能離開貝都因了,是否會生氣?畢竟很早很早以前,他們曾經約定過。
冒險,龍穴,秘寶,三七分……
——再見。
權杖的頂端輕觸額頭,冰寒的感覺直透眉心。明明是被神聖的光輝洗禮,但是他卻只感覺到了徹骨的寒。
沒有那一刻比現在更清醒——那個幼稚而天真的夢想,是再也無法實現了。
作為權杖的守護者,結界的捍衛者,貝都因將是困住他一生的籠。
“接受”並不是出於對人類的大愛,他知道。一切都是因為無法拒絕面前的這個人,還有那無可抗拒的沿襲在血統中的悲哀。
這個他曾經付出無數努力試圖討好的物件,他的父親;這注定要壓制住個人渴望的責任,守衛貝都因。
抬頭望著那張熟悉卻也過早蒼老的面孔,他不禁想要確認,這樣悲痛而又深沉的神色是為了什麼?他驕傲的父親是否也曾垂下頭顱,選擇承擔這個無奈的重任,放棄夢想,放棄最深愛的那個?
“……汝當自制自律,勤奮恭謹,忠於子民,為我族永世自由與榮耀奉獻此生。”
“謹遵上諭。”
深深地叩拜下去。世界在一剎那神聖而安寧。
只差最後一步,傳承就全部完成。
扭曲了的美貌面孔,溢滿淚水的瞳,被法術封住了聲音,張開的紅唇裡只能發出無聲的尖叫——折翼的妖族在祭壇上因恐懼而拼命掙扎,卻無法擺脫捆縛的法陣。
——不是她。
蘭忽然就覺得有些慶幸,或者說是幸運,相較於父親而言——畢竟不用親手獻祭所愛的鮮血。
他拿著法杖,慢慢走上祭壇,在先祖的注視下。
“開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