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那個臉上微露出一絲賭氣的惱色,一手執著一束花蕙,另一隻手舉著糖人。那個糖人做工極致,栩栩如生,仔細辯來便是傳說中的人皇之子姬堯的形象。
他身後緊隨的青衣人一隻手中抓著兩隻宮燈的挑棒,臉上一片溫和。卻時不時說著:
“‘見著不知名,名者不似真。似馬似箭勝金銀,抓不住,問何名?’啊哈?”
前頭那人正是北宮棣,他的面上露出了紅彤彤的臉暈,往日凌厲的斜眉細微的放鬆著,睫毛輕微閃動。
身後那人道:“金月泉水?那是什麼?堂堂——”
前頭那人轉過身來,怒道:“你閉嘴!”卻冷不防撞到了那一片笑意深沉的黑眸之中。
方靜玄走到他的身邊,輕笑了一聲,兩人對視著,不由一同笑了出來。
北宮棣輕抿著唇,道:“不擅這等雕蟲小技,也沒什麼嘛!”
方靜玄看著他漂亮的眼睛,與那一刻帶著不好意思的笑容。小路上只有他們兩人,月亮似乎暫時躲避在了一片烏雲之後,鳥雀酣睡,蟲鳴或許有,或許沒有,而方靜玄也不知此刻是否還有別的聲音。
北宮棣微微抬起頭。
突然之間,前方傳來喧譁之聲。北宮棣連忙轉過身,方靜玄也開口打破了這份尷尬:“多來幾次,總會好些的。”
北宮棣更沉默了,腳步卻並未停下。
方靜玄也不管擦肩而過的一眾人流,兩人此刻已快要登上平臺,開口續道:“只我一人知道,也無大礙。”
北宮棣的耳朵也紅了。
兩人踏上了最後一級階梯,來到了皇祠之前的廣場。這是一片白色磚石鋪就的長方形場地,中央與靠山一側集中了密密麻麻的集市。各色的燈火掛在樹上、柱上,與月色交相輝映。方靜玄看了看四周,眼中一亮,對北宮棣說:“我去去便回。”
北宮棣看著他的背影,頎長而挺拔,昭示著這具軀體中此人的性格,還有始終讓他無法理解的處事與為人。然而果真無法理解嗎?北宮棣的心中,或許早就隱隱有個答案。他轉開了目光,依著方靜玄的囑託,踱步來到石欄一側。石質的欄杆青赭交錯,憑欄望去,自天清山顛俯瞰而下,是燈火勾勒出的上山之路。燈火流轉,曲迂旋轉,似是有什麼人生的闢寓於內。再往遠處看,月光下京師內城的淪落影影綽綽,有如酣睡的神獸,帶著俯臥的巍峨。這邊是京師!這便是大晉的中心!北宮棣情不自禁地生出了一絲驕傲與叱令天下的豪氣。他要做的,他的志向,已遠遠超過了這個時代的所有人——然而他便是時代的意志,再世為王,改變命運與歷史的軌跡,這是多大的勇氣,亦是多深的執念!
方靜玄站在人流之中,終於慢慢揚起了微笑。白衣本在這繁華錯亂中最是被淹沒,然而那個人輕袍緩帶,穿著樸素,又怎能掩去灼灼之華。只有在那一瞬,他幾乎要對那人喚出那聲“陛下”來。如劍出鞘的鋒利,氣勢凜冽。而亦是這個人,他的喜、怒、哀、嗔無不令他深深凝視。何況今夜之約,此種深意他方靜玄又豈會不知?
鞘安於鈍,以護劍利。方靜玄模模糊糊間,大約知道自己於北宮棣便是寶鋒之鞘。帝王已動了心,而方靜玄自己,又何嘗不是呢。
只是,那一瞬的轉身站定間內心的流轉波瀾,也大約就他一人清楚萬分。
“怎地不把晴空草束在外頭?”方靜玄幾步便來到正在遠眺的北宮棣身邊,清朗的聲音響起在他耳畔。
到人腰高的石欄外,已被人早早備好了一條條綢帶,垂系在兩個石柱之間。在暗紅的綢帶上都加著一個個插束之孔,恰可讓晴空草的花莖穿入。北宮棣瞧見外頭的大半帶子上已插滿了晴空草,白色的小花散簇在莖葉間,在月光下有著可愛的姿態。
傳說人皇之子姬堯將晴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