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夏陽忽然嘲諷的笑了:“陛下,‘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乎?’”
北宮棣的臉色漸漸鐵青了。他冷冷看著陳夏陽,陳夏陽也看著他。恍惚間北宮棣的眼前出現了他十六歲就藩時,在燕薊的一片竹園裡望見的那個青衣士子,可惜士子含笑論天下的模樣漸漸消失,眼前是一個跪著卻執意勸諫的臣子。陳夏陽的眼中有著一絲真摯的關懷,也就是這一絲真摯,突然讓北宮棣心中如打翻了五味瓶,難以形容的慌亂、憤怒、複雜瀰漫著,讓他無法移開眼去。
“陛下,妾只想問,江山若有難,與他相比若何?”盈盈美目間流轉的卻是一絲狠訣與苦澀。
“梓童,”他輕柔的拍著她的脊背。“不可胡說。”
陳夏陽死死看著北宮棣,看他心浮氣躁,眉宇冷厲,忽然也就明瞭那一句“相見爭如不見,有情還似無情”。若是他知曉北宮棣會為了方靜玄動情,竟鬧到這般地步,怎麼也不會在攻入京師時候勸他“方靜玄不可殺”。然而此刻他眼前閃過無數畫面,匯聚到嘴邊就只餘了一句:“臣不知情之何物,然則臣不可由陛下視天下為無物。”
“那你欲讓朕如何?”北宮棣雙目赤紅,緊緊盯著他,宛如惡鬼,擇人而噬。
只是陳夏陽跟隨他這麼多年,早已識得他何時為真怒,何時又不過虛張聲勢。陳夏陽臉上露出堪稱和善的笑容,涼涼的道:“那些文熙舊臣如何?”
北宮棣身上的氣勢與怒意一瞬間全部消散了,他頹然坐倒在椅上,半低著頭,面無表情得用指尖捶打著桌案,一下下的,清脆的擊打聲迴盪在殿中。
“陛下——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啊!”陳夏陽放緩語調說完,靜靜跪在了那裡,不知過了多久,直到北宮棣捉摸不定的聲音響起。
“退下吧。”
陳夏陽走出了景心殿,在大門外怔怔得停了一會兒,忽的就想起那日見到方靜玄時的畫面,一樣是如鉤新月悄懸天際,那人與他對視一眼,便挺著脊樑邁入了殿中。
他無聲的勾了勾嘴角,臉帶嘲意與一絲惘然。與十幾年前一般的選擇再一次放在了同姓氏的帝王前,北宮家的人,還真是……
只是那又如何,本就是北宮家欠陳家的。
等閒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啊。
北宮棣不知道陳夏陽和安國公的關係,也未曾想過他一個出生北方的人會和江南大族陳家扯上聯絡——他隨母姓,種種緣由熄了他認親的心思。而世上只有皇后一人知道罷了。
山雨欲來風滿樓。
第三十一章 高冠不知華
清晨的霧還未散盡,繚繞過琉璃寶殿的簷角瑞獸。“吱呀——”一聲,伴隨著厚重的門開啟,燈被點亮,照出了一室的璀璨。他如往常般坐起,更衣、漱洗,換上一身明黃金線雲紋的袍子,套上五爪金龍繡紋的外袍,端坐在鏡前。銅鏡上雙龍銜珠的瑪瑙上倒映出一個低著頭、儀態端莊的侍女。
“今用那峨冠,便梳個莊肅的吧。”
女人屈膝應了一聲,執梳小心翼翼得束起了青絲。他半闔著眼,神色不明。宮闕間人聲走動,卻又如花絮般並無聲息。不一會兒,一個太監戰戰兢兢來報,嗓音有些蒼啞與尖銳:
“皇上,至寅時了。”
他一步步邁上熟悉的道路,恍然間,彷彿正走向一條不可測的淵藪,但他的身形依舊穩健,腳步安詳,神色淡漠。他走到寬寬高高的椅邊,無比自然的坐下,揮了揮手。
太監心領神會,提聲蒼啞與尖銳道:“宣百官覲見!”
聲音就這樣一重重的,從文華殿一直傳到文曦殿,再過中門,直至響徹整個禁宮。一縷陽光恰值其分地穿透雲影射了進來。天已大亮。
他神色不矚得掃視過行禮、下跪,三叩九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