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說好了要一起回家的嗎?你怎能拋下我們一走了之!」它們如怨如訴。
「懦夫!你害死了我們!」它們厲聲哀嚎。
「害死你們的,不是我……」聞致死死盯著懸崖上提劍佇立的身影,鮮血從齒縫中溢位,「……是背叛。」
尖叫聲如潮水般湧來,一雙雙尖利的鬼手死死纏住他,身子越來越沉重,終是堅持不住了,聞致大叫一聲跌下懸崖!
夢醒。
他猝然驚醒,闌珊的燭火刺痛了眼,痛得幾乎流下淚來。
夜,依舊漫長,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做噩夢了。
驚悸片刻,聞致按著刀劈斧鑿般劇痛的腦袋,艱難地撐起上半身坐起,腦中依舊迴蕩著噩夢中亡靈的哀嚎。
是你拋棄了我們!
爛泥一樣活著,又有何意義?
『生而同行,死而同歸』,出征前你親口所說,難道忘了嗎!
湧起的幻音如尖銳的刀子,在他腦中翻天覆地地攪弄,便是捂著耳朵緊閉雙目也阻擋不了夢魘的侵襲。
好痛,好吵!
劇痛拉扯著理智,冷汗浸透裡衫,聞致呼吸顫抖,渙散的瞳仁已沒了焦點。許久,他蒼白的唇抖著,從齒縫中擠出幾個絕望的字眼:「……饒了我吧。」
一牆之隔的西廂房,明琬同樣輾轉未眠。
倒不是因為噩夢,而是因白天歸寧的幾樁事而煩惱。
容貴妃遷怒於阿爹,他在太醫署的日子越發艱難,若不查清楚到底是藥方的問題還是別的原因致使貴妃小產,阿爹怕是前路渺茫。
可宮裡的事,不是那麼容易插手的。
明琬想著,不能再將姜令儀牽扯進來了,也不能再厚著臉皮去求太后娘娘,畢竟,她還未能如約照顧好聞致的腿……
難道讓阿爹放棄大半輩子的心血,帶著一世汙名離開太醫署?
他寧死也不會答應的。
至於聞致的腿……
提及聞致,明琬便止不住嘆氣。那人滿身尖刺,她至今還未找到一個能和他和諧相處的平衡點。
思來想去都沒有解決的法子,遠處隱隱傳來了四更天的梆子,銅壺滴漏在靜夜中十分清晰,聽得心煩難安。
明琬翻身,推了推身側熟睡的青杏:「青杏,醒醒……」
青杏手裡還攥著半塊沒有吃完的柿餅,砸吧嘴嘟囔一聲:「只一塊了,不許搶……」便翻個身,復又睡去。
這小吃貨!
明琬連傾訴的機會都沒有,只得輕嘆一聲,越過沉睡的青杏披衣下榻,隨手抓起一件雪貂毛領的斗篷裹上,輕輕推門出去散心透氣。
行至廊下,燈影昏暗,映著廊柱上有些褪色的大紅喜字。明琬深吸一口氣冰冷的空氣,散去肺腑的燥熱,再徐徐撥出一口白氣。
剛站了會兒,便聽見一牆之隔的東院傳來吱呀的開門聲,繼而細碎的軲轆聲響起,漸漸遠去。
聞致?
他大晚上不睡覺,又要去哪兒?
那一刻鬼使神差的,明琬提起腳邊擱置的燈盞,循著輪椅軲轆聲離去的方向尋去。
聞致在藕池邊坐著。
月光如洗,藕池中枯荷耷拉,泛起銀鱗般的波華,聞致身上也披了一層銀紗似的冷光,孤寒而寂寥。
他手中拿著一截不知從哪裡折來的樹枝,獨自對著枯荷月影舞劈刺迴旋,手腕帶動樹枝唰唰,如劍氣錚鳴……
他在舞一套不知名的劍法,彷彿面對的不是枯敗的藕池,而是錚錚奔騰的千軍萬馬,儘管只有上身能動,卻依舊難掩驚鴻飄雪之態,憑空生出一股一夫當關的豪氣來。
明琬沒敢驚擾他,只靜靜藏在月洞門後,注視著他手挽劍花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