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跳脫的紀滿慶,今日話也不多,顯得有些沉默。
他知道,自己是幾個兄弟裡最小的,幾個哥哥都是讓著他。尤其他三哥,他倆可以說是穿一條褲子長大的,他身上哪裡有疤有疙瘩,他三哥一清二楚。他也是,他三哥眉頭一抬,他就知道他三哥在想啥。
可是從今日起,他真的要跟他三哥分開過活了,雖說去到新院子那邊,只是隔著一堵牆而已,但是他這心裡有種說不出的不捨和難過。
紀老六見紀滿川和紀滿慶都沒有為了幾個家當,你多他少的爭搶,紀滿倉和紀滿囤也不多說一句,這家另的不公,他們當初另家時少拿了,很是滿意和欣慰。
他說:“你們幾個弟兄們開了個好頭,以後下一代都該和你們學著點。這另家就該和和氣氣,忍忍讓讓。不要像有些弟兄們,另個家,爭來爭去,頂逑個啥用哩嘛!
人這一輩子,黑咧,明咧,陰咧,晴咧,到頭來,還不是都一樣,兩腿一蹬,不頂慫咧,都是一樣的埋到黃土裡化成泥咧。”
牛里正也感慨道:“就是,村裡有弟兄們的要是都像你們弟兄幾個一樣,這麼痛快的另家,那就省事多咧!就像你六叔說的,人這一輩子,辛辛苦苦幾十年。
金疙瘩銀疙瘩摟滿懷也罷,吃糠咽菜也罷,最後門上還不是貼了個白對子,啥都帶不走!有些弟兄們另個家,吵來鬧去,爭多爭少,都怕自個吃了虧,結果最後還不是落了個土堆堆。”
紀滿倉拍拍紀滿川的肩,說:“日子都是自己過下的!從今兒起,你倆跟我和你二哥一樣,就都從這個老院子裡另出去咧,以後的光景就靠咱自己咧!”
紀滿囤也贊同地點點頭。
“我知道的,大哥。這些年也多虧你的扶揍(cou,幫扶)和我二哥出的力。等秋裡天油坊出油,你的鋪面開起來,我總算也能回報你一二咧。”紀滿川由衷地對紀滿倉說道。
紀滿倉笑笑:“以後,我這當大哥的就要享兩個兄弟的福咧!”
紀老爺子見東西都分好,幾個兒子也沒啥其他意見,便說:“你倆把這些東西都拉到新屋裡去,新屋裡房蓋的沃野(好),家當置辦齊全,人就能挪過去咧。”
“爹,你和我娘就跟我過吧!喔院子蓋的大,屋子又多,你和我娘住過去,院裡也熱鬧麼。”紀滿慶看向紀老爺子,說道。
紀老爺子搖搖頭,說:“三十黑來說好的事麼,我和你娘能動彈哩,跟你們誰都不去。這個院裡是我們的根,我和你娘兩個老的,阿達都不去,就單另圪蹴到這個院裡,自在又清閒,美滴很。”
“爹——”紀滿慶還想再爭取,卻被紀老爺子打斷。
“行咧,不必多說,不管你們說啥,我和你孃的心意都不變!都一個村裡住著哩,住到嫋裡和住到老莊裡這達(這裡)都一樣。你倆趁著你大哥、二哥都在,讓他倆幫忙給你們把東西都拉一拉。”
紀老六道:“就是,你爹和你娘兩個老人單另就下更自在。你們先搬著,我過去叫拴柱過來給你們幫忙。”
紀老六其實還想說,人老了,做不動事了,自己單獨住在這老院子裡,不用去看兒女的臉色過活,還能多活幾年。
見紀老六要走,牛里正也要一起離開,只有一直沒說過一句話的紀老四留下了。
紀老四看著紀滿川兄弟幾個人把東西裝到架子車上,準備拉去新房子,便問紀老爺子:“二哥,你不到四個娃跟前去,這往後動彈不了咧,日子咋過呀?”
紀老爺子“啾”了一聲,說:“到喔個時候,娃娃有良心了就管一管,沒良心就算逑咧!啥時候死不是死?活到動彈不了的時候,死得越早越快,才越享福!都動彈不了咧,還活下做啥?娃娃給你端屎端尿地把你伺候上,你就活得美咧,能成仙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