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到五百步,幾乎每個距離上都有。元軍只要不處在炮彈的落點附近,就可以保證自己安然無恙。所以無論守軍的火炮如何猛烈,總有人能衝到宋軍近前。只要與宋軍展開混戰,火炮的優勢就蕩然無存,除非瘋子,沒有人會把炮彈打在自己的陣地裡。
而今天不同。
今天阿里海牙遭遇到了一個瘋子。
這個瘋子在遠距離,根本沒有利用火炮優勢,而是把北元兵馬盡數放到了跟在。放任分散成組的元軍,再次彙整合陣列。
然後,亂炮突發,同時打在五百步附近這個區域內。
這個瘋子,居然不怕炮彈落偏,砸入他自己的本陣。
阿里海牙數不清落下來多少炮彈,但他知道,在被黑煙所籠罩的那個區域內,是七千餘即將發起衝擊的探馬赤軍,和三千多手持長矛的蒙古重甲。
雙方之間的視線完全被隔斷,幾匹受驚了的戰馬嘶鳴著,從濃煙中逃出。空蕩蕩的馬鞍上再沒有騎手,拖在一側的馬蹬邊,掛著幾點黑中透紅的黑影,遠遠地,無法分辨是人體的哪一部分。
第二波雷聲接著響起,濃煙將逃脫的戰馬遮蓋在內,爆炸、煙柱、塵沙成了濃煙中偶而能見的全部景色。火光閃起的剎那,未曾出擊計程車兵們,能看見濃煙裡被掀翻在地,絕望而痛苦的同伴。火光消散,一切又被掩蓋在濃煙當中。
正為下一波出擊做準備的蒙古武士們驚呆了,戰馬的腳步不知不覺地向後挪動。彷彿一千五百步外爆炸的炮彈,隨時會飛過來,落到他們頭上。一些弓箭手和長槍手的隊形開始發散,有人焦急地看向自己的上司,希望能聽到那個久違的“撤退”二字。
撤退,是蒙古人的恥辱。但在不可預知的力量面前,這樣的撤退並不十分讓人感覺難堪。
阿里海牙的手按在刀柄上,一根根血管從手背冒了出來。這是他的祖輩,追隨著成吉思汗戰馬時被賜的金刀,還從來沒向後指過。阿里海牙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在不停地發抖,他想穩住心神,卻無論如何控制不了自己的心臟。
第三波雷聲響過,然後是死一般的沉寂。喊殺聲從濃煙後透了出來,聽上去,居然像隔了幾十裡般,是那樣的渺茫。
阿里海牙知道,那是被炮擊隔斷在陣前計程車兵,正在和車陣後的破虜軍激戰。他卻無法看清戰局,只能看見濃煙在眼前慢慢迫近,慢慢擴散。
血和硫磺的味道越來越重,終於有幸存者從濃煙後跑了出來,跌跌撞撞地向元軍的本陣跑。一個,兩個,三個,更多,渾身上下全是血汙,丟了兵器和戰馬,亡命地跑。
“弓箭手準備!”阿里海牙終於抽出了金刀,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宛若鬼哭,“攔住後退者,讓他們分散到側翼待命。如有不從,殺無赦!”
“殺!”親兵們習慣性地跟著喊了一聲,喊過後,才驀然發現,大帥這次殺得是自己人,驚訝地彼此護望,把同情的目光看向本軍陣前。
幾個分不清面孔計程車兵互相攙扶著跑了過來,帶領弓箭手的千夫長縱馬上前攔截,卻被潰兵們繞了開去,他再擋,潰兵再繞,再擋,潰兵再繞,根本不能聽其阻攔。
“弟兄們,不能衝擊本陣,大帥恩准你們去側面休息。大帥恩准你們,側面候命!”千夫長帶著哭腔喊道。
沒有人理睬他,在炮火中逃得生天計程車兵們蜂擁從他身邊跑過,黑色的面孔上,瞪著茫然的雙眼。
千夫長拔刀,砍翻兩個,第三個潰兵從天身邊繞走,看也不看。終於,他不再砍,不在攔,哽咽著舉起了手,揮落。
一排羽箭平射過來,從潰兵中間穿過。然後,又是一排。
跑在最前面的潰兵彷彿被人當頭打了一棍,楞了楞,不甘心地跌倒。手捂住胸口,血從箭桿處泉水一樣噴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