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以為口信沒有帶到呢——那捎信的傢伙我不知道名字,可他說他要帶——他看上去不可靠,但我只好相信他,我帶給你十塊錢當路費,我想他……”他的聲音在那雙絕望的目光背後消逝了。然而她仍舊看得見他的心思東遊西蕩,她凝視著他,沒有憐憫,什麼也沒有,她冷峻犀利地瞧著他,眼也不眨一下;她見他支支吾吾,躲躲閃閃,直到他殘存的得意神情、枉費心機的狡辯、難以自圓其說的沮喪——統統從他身上消失,露出他自身的原形。這時她才第一次開口。她的聲音不高,沉著冷靜。
“站過來,”她說,“來呀。我要讓他咬你一口。”他躡手躡腳地移步。她注意到了這個,雖然她不再注視他,她明白他移步的動作,明白這時他正帶著彆扭而又惶恐的心情站立在她和沉睡的孩子旁邊。但她知道這並不是因為孩子在旁或者由於孩子的緣故,她知道這反倒可以說他甚至對孩子視而不見。她仍然能夠看見、感覺到他的心思在晃盪他正在努力表明自己並不害怕她想。為了掩飾惶恐而撒謊他不會感到羞恥,就像他並不因為撒了謊而擔心自己會更加害臊。
“嘿,嘿,”他說,“在這兒會面,當然是這兒囉。”
“是的,”她說,“坐下吧。”海託華挪過的椅子還在行軍床邊。他已經注意到這個。她早把椅子擺好等著我他想。他再次咒罵,無聲地,惱羞成怒地那些狗雜種。那些狗雜種可是他坐下後面容不再緊張了。
“是呀,莉娜。咱們又在一塊兒了。同我當初計劃的一樣。我本來該把一切替你準備好的,只是近來我忙得不可開交。這使我想起了——”他又做出像騾子那樣把頭突然往後瞧的動作。她沒注意他,說道:“這兒有位牧師,他已經來看過我了。”
“那好,”他說。他的聲音變得爽朗熱忱了,然而那誠意像那音色、像那兩個字的聲音一樣短暫,戛然而止,什麼也沒有留下,甚至沒有在耳裡或心上留下一星半點實在的概念。“那太好了。等我一旦了結了這一切——”他猛地扭動胳膊,做出一個模糊擁抱的手勢。他瞧著她,臉上流露出奉承討好的茫然神情。他的目光溫和、機警、詭譎,背後卻仍然隱藏著困惑和絕望的神情。可是她並沒有看他。
“現在你在幹啥活兒?在刨木廠?”
他觀察她。“不。我辭掉了。”他的眼睛盯著她,彷彿那雙眼睛不是他的,不屬於他身上的任何部分,與他的言行毫無聯絡。“在那兒像個服勞役的黑鬼,每天得幹十個小時。我手上有了點兒辦法了,這意味著一筆錢。不是一丁點兒錢,每小時一毛五分什麼的。等我把幾樁小事理清楚,很快就會得到那筆錢,那時你和我就……”那雙冷峻專注而又詭譎的目光注視著她,看著她埋著頭的側面。她又聽見那細微而突然的聲音,當他猛地回頭往後一扭。“這使我想起——”
她沒有動。她問:“那究竟是啥時候,盧卡斯?”這時她能聽到,能感到萬籟俱寂,絕對的沉默。
“那會是啥時候?”
“你瞧,像你說過的。在家那陣子,那時只有我一人,我從來不在乎。可現在不同啦。我想我有理由發愁。”
“嗯,那事,”他說,“那事。你別擔心那個。只等我把這兒的事了結,那筆錢拿到手。那錢應該歸我。他們那些狗雜種誰也甭想——”他住嘴了,聲音開始升高,像是忘了他在什麼地方,而剛才他只在腦子裡想。他放低聲音說:“你放心,讓我來辦好了。啥也別愁。我從來沒讓你有什麼好愁的,不是嗎?你說說看。”
“不,我從沒發過愁。我知道能夠依靠你。”
“你當然是知道的囉。可這兒那些狗雜種——這兒那些——”他從椅子裡站起身。“使我想起——”這時她既沒有抬頭看他也沒有講話,他立在她身邊,眼神困擾不安,絕望厭倦,好像是她不讓他離開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