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案上的茶水已經涼了,銀止川看著那茶杯底部的茶葉,微微蜷曲著,暗黃地躺在杯底。
照月說的話都是他從前想也未想過的,而今聽來,簡直振聾發聵。
英雄得到美人,這彷彿是毋庸置疑的,銀止川在此之前從未想過從另一個面『美人』的視角去看待這件事。
在史書上,女子似乎也是失聲的,不配發出自己的聲音。
面對丈夫的辜負,她通常只能諒解,不能有怨言——這樣她就是識大體的,值得被歌頌的,悽美但可被肯定的。
但若她想活下去——這只是人人都可能會有的一個念頭,也並非有什麼大錯,卻就好像犯下了什麼滔天的罪行,要被釘在恥辱的野史或謠傳中辱罵萬年。
她一定要被犧牲,一定要被歌頌——
殊不知當一個人被冠上最崇高的佳名時,通常就是下一步要被犧牲的前兆。
「這不是我想要的人生。」
照月輕聲說:「我只想留在這裡彈琵琶。只要還有一個人聽,我就可以彈下去。我學了十九年啊……從只有一根桌子腿那麼高的時候就在學了,冬天裡練得滿手的血泡都結上冰……不會有任何一個男人會像它那樣長久地陪伴我了。」
銀止川未吭聲。
從某種意義上來講,他知道照月說得是對的。
「我配不上你哥哥。」
照月輕嘆了一聲,說:「我只是一個小女人,想得到一個很愛我的人,與他舉案齊眉,粗茶淡飯,白頭偕老。在那個人心裡,天下也不會有我的一笑重要。」
「那秦歌呢?」
想了想,銀止川還是遲疑問。
「我告訴他可以來每晚聽我彈琴。」
照月說:「若他三年後還沒有改變心意,我就跟他回去。……但那也許是不可能的。」
歌姬捋著手臂上的輕紗,微微地笑了一下。
她按著一枚金鑰匙推到銀止川面前:「這是你送來的那一篋金株,在樓下,多謝你的心意,照月心領了。」
銀止川看著那一枚薄薄的鐵片,「嗯」了一聲,半晌才答:「好。」
「如果可以,我真想嫁給像陛下那樣的人。」
倏然間,歌姬笑笑,低聲說:「在他心裡,是真的天下也不如所愛一人重要罷?」
銀止川一怔,沒想到她怎麼會突然提到沉宴。
但又隨即明白過來。
「沉宴……是啊。」
他笑笑:「可是他的心太小了,也只是一個『只容得下楚淵一人』的沉宴。」
走出秋水閣,銀止川突然想到他兄長以前同他說起來的夢想——
「四海昇平,天下太平。老子解甲歸田,馬放南山。每天最重要的事,就是早上和心愛的姑娘一起去驚華宮門口的麵攤吃一碗鴨酥面。」
倒也和照月所說的有異曲同工之妙。
只可惜,這世上本就有很多諸如他四哥本來更喜歡用劍,但是迫於家族和姓氏只能改用槍的無奈的事。
銀止川曾在一個話本子裡聽說:這世間所有的愛,都是一種「自愛」。
你愛著他,因為他身上有你所不能達到的東西。你被他吸引,就像被世界上另一個實現了夢想的自己吸引。
如銀止川四哥戀戀著和所有女子都不一樣的獨特的照月,如銀止川愛著徹底反叛世界的西淮。
六月二十一,夏至。夏天真的來了。
按習俗,這天盛泱的百姓都會在城外的神女河放燈。
祈良緣,祈平安,祈歸人,都可以。
彎彎的皎白長河蜿蜒而去,上頭浮滿了花燈。
點點散散,各式各樣,放眼望去時,會有種是天上的星辰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