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話拖到冬至,興娃和陶家三姑娘曉竹成親了。
成親那天,興娃想到胭脂,暗暗落了淚。
家都破成這樣子,興娃不想讓大哥大嫂為難。結親就結親,和騾子馬結都行。
第十章 日冷心寒(1)
第十章 日冷心寒(1)
興娃看大哥在一頁一頁租地的契約上按手印,心裡難受極了。
他邁過臉,不忍心看。
契約上寫約期三年。三年內除繳皇糧,一畝地租金二斗麥。
大哥心真硬,指印還要按得端端正正,實實在在,血紅血紅。
興娃不明白,大哥買地時那個興奮勁跑到哪兒去了。誰也擋不住,張口“祖業”閉口“祖業”。誰要說個不字,他準和誰拼命。如今“祖業”租給人了,他心裡準不好受。只是裝著,不讓人看見。興娃斜眼看大哥,大哥很平靜。大哥拾地裡磚頭,料礓石,瓦礫的認真勁哪兒去了。犁地時悠然自得的表情哪兒去了。撒種時嘴的笑紋哪兒去了。地和人相處多少年了,有的地在爺爺手裡都種著,如今讓人家租地的挑著揀著種。他撫弄地時的感情哪兒去了。咱沒牲口了,沒長工了,他不難過。成親那會曉竹孃家賠了一頭大犍牛,惹得幾個村的人笑話,揚出了瞎瞎名,聽了些不入耳的話。大哥不在乎,反正有這一頭牛,別人挑剩的地自家種。他不嫌丟人,不怕在村裡人面前抬不起頭。真莫名其妙!
五六十畝地租出去了,大哥輕鬆了。他長躺在炕上,三天沒吃沒喝,只說:“解乏解乏!老三把咱一家救了。要不地把咱弟兄命都要了。”
興娃高興不起來,大哥話聽不進去。
他對老三不只沒感情,肚子裝的氣出不來,狠的只想咬牙!
他覺得老三誠心害他弟兄們。自己輕鬆,官比營長大,當然架子也不小。你剋扣軍餉,我們用了你幾個錢?還不是大哥勤緊腰帶省出來的。那些平地,那些坡地,那些塄坎地興娃都鋤過,都耪過,都犁過,……那片地土腥味他沒有聞過。這那是地呀,這是大哥身上的肉,如今你割一塊“要後腿”,他割一塊“要肋條”……興娃兩眼發紅,那眼神準不好看。麻子狗蛋叔踢他說:“咋,殺人呀!”
興娃沒說話,從窯裡搖晃出來。
半個院子是空的,好像寥天地,陰森森,冷冰冰。幾棵椿樹上好像鳥兒搭上戲臺,由著它們嘈嘈喳喳。
二哥瞎好留下個娃多好!
二哥窯洞窗紙破了。破紙搖著抖著,好似要勾人魂。興娃掃一眼,生氣極了,想去扯下來,撕碎再踏兩腳。
想是想,只是怒目而視,動也沒動。
麻子狗蛋叔是個掃帚星,掃到那兒那兒倒黴。租地的人全是他領來的。他說合,他寫契約。曉竹也是他顛來顛去的搧火,要不他上了胭脂家門。
不,不能去。
大哥大嫂如今可憐了,咱不能是貓,見富就鑽,就舔!咱是人。沒哥沒嫂那有咱興娃。鱉和蜘蛛都有情有義,咱是人,還能不如鱉!
胭脂就是金打銀鑲的白玉姑娘,咱也不能去。大哥說:為人在世,要做人事。要講仁義,要講德行!
曉竹孃家是大戶,她願意跟咱。大嫂一百個高興,甚至比把地便宜租出去還高興。她為興娃想,在心裡牽掛興娃。租地寫契約那天大嫂在灶房哭,興娃成親那天她只是笑。
“興娃,快端飯,大風地冷冷的坐在院子幹啥。”
大嫂從廚房出來,解下圍裙打土。她不在乎地呀房呀,全不在乎。心病是二哥不在了,二嫂走了。她給地下二老沒法交待。屋裡人,女人,該操的心,一定操到。她知道大哥會把外頭的事安頓好。外頭人麼。
曉竹端盤從廚房出來,騰騰騰進了大哥窯。剛才大嫂話她一定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