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她握著他的手。“請您平心靜氣地想一想,維特!”她說,“您不覺得您是在欺騙自己,甘心毀掉自己嗎?為什麼非要愛我,維特?為什麼愛的偏偏是我?我已經是別人的人了,為什麼愛的恰恰是我?我怕,我怕,我對於您的願望所以有那麼大的誘惑力,僅僅是因為您不可能得到我。”——他從她手裡抽出了自己的手,同時用呆板而不滿的目光瞪著她。“聰明!”他叫道,“非常聰明!也許是阿爾貝特教的吧?外交辭令!十足的外交辭令!”——“誰都會這麼說的,”她回答說,“難道世界上就沒有一位姑娘能使您稱心如意嗎?下決心去找吧,我向您發誓,您一定會找到的;這一陣子您沉迷在這狹小的天地裡自尋煩惱,早就讓我為您,為我們擔心了。下決心去旅行,旅行將會,一定會使您消愁解悶的!您去找吧,您一定會找到另一個令你鍾情的物件的,那時您回來,讓我們共享真正的友誼的溫馨。”
“這番話倒可以印出來,向所有的家庭教師推薦呢,”他冷笑著說,“親愛的綠蒂!請您讓我稍稍安靜一會兒,一切都會好的!”——“只有一件事,維特,聖誕夜之前您不要來!”——他正要回答,這時阿爾貝特進屋來了。兩人冷冰冰地互道了“晚上好”,便挨肩兒在房裡踱來踱去,心裡都很尷尬。維特開始講了些雞毛蒜皮的事,但很快就找不到詞兒了。阿爾貝特也一樣,隨後他便向妻子問起幾件要她辦的事,當他聽說她還沒有辦妥時,便說了她幾句,維特聽來這幾句話非但很冷淡,而且頗為嚴厲。他想走,又不能走,磨磨蹭蹭一直呆到八點,他的氣惱和不滿也在不斷增加,等到擺好晚飯,他便拿起帽子和手杖。阿爾貝特請他留下來吃飯,但維特聽來這不過是一句無關緊要的客套話,於是他冷冷地謝絕後就走了。
維特回到家,從要為他照明引路的僕人手中接過蠟燭,獨自走進房間,放聲大哭,怒氣衝衝地自言自語,在屋裡劇烈地走來走去,後來便和衣往床上一倒,將近十一點僕人才敢進來,問要不要替少爺把靴子脫掉時,這才發現他躺在床上,連衣服也沒有脫。他讓僕人替他脫下靴子,並告訴僕人,明天早晨不叫他,他就不許進屋裡來。
星期一早晨,十二月二十一日,他給綠蒂寫了一封信。信是他死後在他的寫字檯上發現的,已經封好,便差人給綠蒂送了去。從信裡所談情況可以看出,這封信是分幾次寫成的,我想按其本來面目,分別插在這裡。
已經決定了,綠蒂,我決定死,我寫信告訴你這件事並不是浪漫主義地製造緊張,而是十分冷靜的,就在今天早上,我將最後見你一面。當你讀到此信時,親愛的,冰冷的墳墓已經蓋住了這個不安和不幸者的僵硬的遺體了。在他生命的最後時刻,他能享受到最大的溫馨莫過於同你傾心交談了。我度過了可怕的一夜,哎,也是慈悲的一夜。這一夜加強並且確定了我的決心:死!我昨天離開你的時候,真是悲憤填膺、肝腸寸斷,想到在你身邊我的生命已經毫無希望,毫無歡樂,我的心就冷得直打顫。——我一回到房間,就瘋了似地跪在地上。呵,上帝!你賜我以苦澀的眼淚,這最後一服清涼劑!千百種計劃,千百種希望在我心裡翻騰,末了只剩下最後的、唯一的念頭,堅定不變的念頭:死!——我躺下睡了,早晨醒來,心情平靜,我心裡那個念頭依然那麼強烈,那麼堅定:死!——這不是絕望,這是確信,我已最後決定,我要為你犧牲。是呀,綠蒂!為什麼我要將它隱瞞?我們三人當中必須要有一個離去,而我則甘願做這一個人!呵,我最親愛的,一個瘋狂的念頭確曾常常在我破碎的心裡折騰——殺死你丈夫!——殺死你!——殺死我自己!——那就殺了我自己吧!——當你在美麗的夏日黃昏登上山崗時,請你想著我,想著我也曾常常爬上這山頭,然後你遙望那邊教堂墓地裡我的墳墓,看那葳蕤的青草在落日餘暉中隨風擺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