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過狀元如夫人的名妓賽金花泡上了八國聯軍統帥瓦德西,就睡在紫禁城裡,然後賽金花就跟瓦德西吹枕邊風,說是“滿清蒐人材,在八股試帖,將相於斯出焉”。老瓦還真的從諫如流,“瓦乃於金臺書院考試,學期懸榜如昔,文題‘以不教民戰’,詩題‘飛斾入秦中’。試日,人數溢額,瓦為評判甲乙,考得獎金者,鹹忻忻然有喜色”(柴萼:《庚辛紀事》,《義和團》第一冊,第318頁)。似乎是由於有了賽名妓做參謀,老瓦的這次考試弄得比當年的英國人像樣得多,不僅考八股文,而且還有試帖詩,只是題目出得有點惡毒,文題雖然也出自四書,但卻有隻叫我們單方面愛好和平的意思,詩題就更惡,居然想打入秦中,明擺著是要毀我們逃到陝西的小朝廷。
用西方文字有沒有可能做出八股文來?鄙人對語言學一竅不通,不敢下斷言,但至少西方人作不出來,因為他們根本就不會有這根筋。什麼算“國粹”?如果是一國獨有而他國絕對沒有的就算國粹,那麼八股文篤定要算一個。這玩意兒是中國人自隋唐科舉取士以來,琢磨了幾百年才琢磨出來的,命題作文,起承轉合,兩兩對仗,句句壓韻,既要闡發題目,又不能碰到題目上的一個字,這樣奇妙的文字遊戲,試問這個世界上還能有哪一個民族能想得出來?但是,八股文能夠流行起來,甚至在幾乎所有有出息的文人的抵制下流行開來,關鍵是科舉考試的拉動。科舉這東西不僅讓天下的英雄盡入了皇帝的彀中,其實是連狗熊也鑽進去了。科舉考試與八股相結合,真是如虎添翼,使考試成了設有重重機關的貓捉老鼠的遊戲,只要進去了,沒有相當的定力就別想出來。明清兩代,從弱冠起,一直考到鬚髮盡白連個秀才也沒有考上卻生命不息考試不止的大有人在,據說康熙三十八年(1699年)順天鄉試,有位叫黃章的考生已經達到了百歲,真的叫人沒法不佩服。
至於八股考試對中國人文風的塑造,那就更是驚人。大多數的讀書人在經過十幾二十幾年的八股文訓練之後,是想丟也丟不掉了,他們甚至連罵人都是八股腔。魯迅先生說他的家鄉的秀才們曾作了八股來嘲罵新學堂,其實,在晚清時節,相當多的出自讀書人之手的反教(洋教)揭帖,都是八股體,有些作得還相當地道。再往後,科舉廢了,進入民國,大大小小的軍閥們的軍師草檄文、出文告、打電報戰,有哪個能脫了八股老調?就是後來的國共兩黨,其實也沒能擺脫八股的影響,有太多的人記得,毛澤東是怎樣在延安整風時提倡反對黨八股的。
中國傳統文人對於八股取士的心態非常複雜,甜酸苦辣,愛恨交加,但依戀與依賴卻是主要心理,他們有的人可能會經常罵科舉,但心裡卻最放不下它。吳敬梓和蒲松齡兩位在小說裡將八股取士罵得一文不值,最後依舊以頂上貢生的頭銜為榮。當面臨西方侵入的挑戰時,大多數讀書人最解不開的心結之一,就是八股取士的命運。回溯古代,遼、金、元三個少數民族王朝,凡是開科取士的皇帝的屁股後頭,都會招來許多漢族文人的稱頌,清朝襲承明制,考試考得比誰都熱鬧,結果用不了多久,原來堅持夷夏之防的人們就拇指大動,“一隊齊夷下山來”。在晚清,雖然先進的中國讀書人很早就嚷著要廢除八股取士,在他們眼裡,科舉是中國挨西方欺負的主要原因。戊戌維新還真的鼓動出個廢科舉的詔書來,可是對於大多數中國讀書人而言,直到1900年八國聯軍打上門來,他們最擔心的還是科舉不能按時舉行(老外也很明白,他們在辛丑媾和時,作為懲罰,要求停止了幾個義和團運動鬧得比較兇的省份的鄉試)。
他們其實並不知道,他們面臨的是前輩未曾面臨過的“夷人”,不被中國人同化反而會同化中國人。他們胡編出洋人開科的神話,其心理很可能與他們“一隊齊夷下山來”的前輩差不太多,雖然嘴上是在罵那些莫須有的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