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贊生長在北方,又是鮮卑人,吃茶消遣和江左比起來,實乃天壤之別,這茶湯泡得那叫一個拙劣,但是人都願意給捧著,尤其是進門時還想撂下馬威的對手,這對持花人來說甚是受用。於是,他不動神色,在一口飲盡冬茶後,假笑著續上方才的話:「段賢弟言重。家父提過,說江木奴此人,通曉人心,極富魅力,如你我這般豢養死士,多少需得動些腦筋,但對他而言,毒藥、恐嚇威脅、陰謀手段一概不用,所有追隨他的人,都像著了魔一般,死心塌地。據傳當年,各國競相招攬,他的暗探門徒遍佈四方,就如今拏雲臺那個號稱門客千人的東武君,連他一半也及不上。」
生得討喜之人,段贊不是沒見過,無外乎逢迎嘴甜,但卻也不是惹得人人憐愛,聽眼前人吹擂,他打心眼兒裡生出幾分討教之意:「這馭人之道,學問確實大。」
持花人睨了一眼,又道:「有人說江木奴是天生悅人,也有人說是後天習得,真假不知,不過倒是有一個說法,說他當初能有如此成就,乃是繼承了號曰『算無遺策』的石趙大執法張賓所留下的密譜和人馬。後來……好像出了大事,『破軍』因此瓦解,傳出他死訊時,我還不曾及冠,對此所知了了。」
夜至三更,說完,他起身拱手,向段贊告別:「若真是他牽線,我自當全力相幫。不過,」他頓了頓,笑道,「你可不要一家買賣兩家做。」
段贊心頭一跳,臉色卻沒變,只還禮道:「自然。」
「我說錯了,焚香其實也不適合你,下次再來,換淡些,這味兒實在太齁人。」持花人足下一掠,翻出外牆。
段贊裝模作樣送到庭院中,人走遠後,還不忘高呼:「那我鬥膽,再討一些時花。」
片刻後,他斂起笑容,走回屋子裡坐下,揮手將那隻香爐砸了個粉碎。耳房裡的小廝聽見響動,門前伏地,自覺膝行進來灑掃,不想卻教段贊更為心煩,當即連搗香的杵子和壓香的匙子模具也一塊砸過去。
小廝不敢躲,眼見是要頭破血流,這時,一隻手往他面門前一抓,悉數截下。
那是個年不過十二三的少年,膚色蒼白,兩眼空洞,像是個墳冢起屍,又如沒有感情的木頭,童子門中,若段贊是暗處的主人,他便是明處的門主。
「走。」
小廝如釋重負,趕緊抱著碎渣,踉蹌跑開。
「阿陸是你的親兄弟?可惜,沒能把屍體要回來。」段贊抬眼看是他,招來坐下,肝火正盛,一拳砸在桌案上。慕容臨傷人一千自損八百,跟不要命似地參奏,段家這次可是栽了個大跟頭。
縈懷只是點點頭,那雙腫泡眼中沒有半點波瀾:「噢,死就死吧。」
「你!」段贊噎得講不出話,若不是培養一個出色的親信實在困難,他真想將桌案連同櫃子,一併拍在他臉上。
縈懷所懷功法講究練氣,他不察情感,卻能透過氣息在經脈中的走動,而判別出眼前人的不自然與異樣。肝氣大動,依稀記得是叫做怒,於是他開口:「是因為蒔花和香,還是因為方才那人發現大人將顧在我的訊息透露給了秦國的人?」
段贊張了張嘴,想到就算罵話,眼前人也不會有任何反應,便放棄自討沒趣,只冷哼一聲:「他該是不曉得,不然早就動手。我倒是沒想到,他竟然跟秦國還能搭上線,可惜,聽說五年前就鬧翻了,八成是分贓不均吧。這次是江老親自牽線,想必還是更看好我們一些。」說得有些口乾舌燥,他忙不迭提著茶壺就嘴,把涼茶一口灌下消火。
喝下兩口,噴了出來:「這麼難喝他都喝了,早曉得老子就給他煮碗屎。」
「牛屎還是馬屎?需要多少?」縈懷面無表情跟聲。
「滾!」段贊一拍桌子。
後者趿著鞋,噔噔往外走,走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