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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部分

過六十歲的新“老文人”,在當代的中國並無幾個。除卻十年前已故的魯迅外,據我所知,只可算夏先生與周啟明。別人的年齡最大也不過五十六七,總比他三位較小。

自聞這位《平屋雜文》的作者溘逝以後,月下燈前我往往記起他的言談,動作,如在目前。除卻多年的友情之外,就前四五年同處孤島;同過大集中營的困苦生活;同住一室商討文字朝夕晤對上說,能無“落月屋梁”之感?死!已過六十歲不算夭折,何況夏先生在這人間世上留下了深沉的足跡,值得後人憶念!所可惜的是,近十年來你沒曾過過稍稍舒適寬懷的日子,而戰後的上海又是那樣的混亂,紛擾,生活依然苦惱,心情上仍易悲觀,這些外因固不能決定他的生存,死亡,然而我可斷定他至死沒曾得到放開眉頭無牽無掛的境界!

這是“老文人”的看不開呢?還是我們的政治,社會,不易讓多感的“老文人”放懷自適,以盡天年?

如果強敵降後,百象煥新,一切都充滿著朝氣,一切都有光明的前途,陰霾淨掃,晴日當空。每個人,每一處,皆富有歌歡愉適的心情與氣象,物產日豐,生活安定,民安政理,全國一致真誠地走上覆興大道,果使如此,給予一個精神勞動者,——給予一個歷經苦難的“老文人”的興感,該有多大?如此,“生之歡喜”自易引動,而將沉鬱,失望,悲憫,愁悶的情懷一掃而空,似乎也有卻病銷優的自然力量。

但,卻好相反!

因為丏尊先生之死,很容易牽想及此。自然,“修短隨化”,“壽命使然”,而精神與物質的兩面逼緊,能加重身體上的衰弱——尤其是老人——又,誰能否認。

然而夏先生與晉未間的陶靖節,南宋的陸放翁比,他已無可以自傲了!至少則“北定中原”不須“家祭”告知,也曾得在“東方的紐約”親見受降禮成,只就這點上說,我相信他尚能瞑目!

寫於一九四六年夏丏尊先生傳略姜丹書

夏先生名鑄,字勉旃,別號丏尊。浙江上虞崧廈鄉人也。曾小築於白馬湖邊,未遑久居。清光緒十二年生,十九歲留學日京,二十二歲歸。初任浙江兩級師範學堂譯教,旋任學舍監,司訓育,合兼授國文、日文。餘與先生計交於宣統三年秋,同事者十年。民國元二年之際,是校遵令改制,易名浙江省立第一師範學校,故友經亨頤先生為校長。元年秋,李先生叔同亦來任教習。李與夏,故為留東學友,相交尤契。經先生善治印,先生效之,亦頗可觀。嘗自刻一印,曰無悶居士。是時,時和年少,不應有悶,而自勉曰無悶,蓋其內心已悶悶矣。校中諸師,皆一時俊彥,學子亦多純良,故學風甚盛。先生為人率真,日與諸生同舍處,身教之功頗著。舍中嘗患失物,頗難稽。先生問策於李,李先生曰:若欲以人格感化人,君當自殺。先生韙之,乃絕食。竊物生卒自白,後無此患。民國五六年間,李先生以試驗斷食故,始與佛為緣,卒至披薙人山。其試驗斷食之機,乃先生動之也。李入山後,易僧名,曰弘一。先生又切生死,諸事為之護持,而亦自染佛化,但不茹素,不為僧,嘗口學佛在心不在形,放至晚年雖亦皈依佛法,而以居上終其生。民國八九年間,教育趨向隨世界思潮而變革,由靜而動,由柔而剛,由內而外,標榜之曰新教育。其實教育為時代之先驅,無來不新,無往不舊,而彼頑固之徒,執持成見,輒加阻梗,於是引起新舊之爭,而學風亦驟趨激盪,此非一校為講也。其風來自北京,而斯校先迎之,乃遭時忌。先生為教,素重學生個性,並主思想自由,蓋以青年思想,若不任其自由表露,即無從是其是而非其非。昔宰我欲短喪,孔子非惟不斥其不孝,且不禁其發言,俟其傾吐而喻之以理,自然感化,此即啟憤發悱之道,宰我所以卒成大賢。民國八年冬,學生自治會出刊物,每編竣,須送稿受審於先生。某次,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