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用意,不等我說第二遍,撒腿就跑。
踏上通往西宮的複道,我憑欄而立,冷冷一笑,一掌拍在欄杆上。
媵僕欺主?!
這哪裡是在斥責丁氏無理,分明……分明暗裡字字句句都是另有所指,別有用意。
當晚戌時,代卬帶著掖庭令急匆匆的從永巷令手將丁氏解救出來,據說當時正在施棍刑,才打到十棍子,代卬便到了。也幸好去得及時,若是再晚些,只怕非死即傷,永巷令稱不知詳情,但聽上頭有旨意,說要重重的罰,打死勿論。
郭聖通草菅人命的做法不禁叫人寒心,然而時世如此,媵妾等同家僕,對於身份卑微的奴婢而言,是沒有地位和尊嚴可言的,就連自身的生死去留,也全憑主人做主。
沒法拿這件事去質問郭聖通行事殘忍,因為同等的事情,我並不是第一次才見。別說這偌大個皇宮,命婦姬妾全由皇后一人說了算,只單單在新野陰家,當初因仗著受寵而藉故頂撞我大嫂柳姬的小妾,一個個也全被柳姬輕而易舉的藉故打發了。
這便是媵妾的地位!媵妾的……悲哀!
丁氏背上捱了十棍,好在年輕,身子骨硬朗,倒沒搞出什麼致命創傷。掖庭令與永巷令商議後,定下丁氏冒犯之罪,貶為宮婢,配於西宮為奴。
我無法明說我在其摻了多少,有些事陰暗得很,見不得光,所以也只能任真相腐爛著,最後都成了幽幽深宮的一則傳聞。
“奴婢知道,陰貴人是個大善人!”丁氏在替我梳妝時感激的對我說。
銅鏡映照出的她,容姿卓卓,那張嬌俏的臉孔,是那般的年輕。我如坐針氈,終於按捺不住從鏡籢一把抓起青銅剪,轉過身。
丁氏一怔,瞪著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著我,燭光下,那張臉膚色如雪,愈發突顯出額頭的黥疤猙獰恐怖。我噓氣,將她的髮髻放下,挑出額際線上的一綹,用剪刀慢慢打薄。髮絲飄落,丁氏蒼白的手指微微收緊,最後握成拳狀。
我細心的將她的額髮削剪出齊眉的劉海,恰恰遮住那個醜陋猙獰的黥字。
“好了!”我退後些端詳,“怎麼瞧都是個美人坯子啊。”
丁氏垂下頭:“多謝貴人。”
我轉身背對著她,假意在鏡籢翻撿首飾:“我……並非善人。”不等她開口辯駁,我徑直站起,離開側殿,大聲嚷道,“琥珀,小公主可醒了?”
並非……善人!
我若當真心善,在她被郭聖通拖下去的時候就該及時制止;我若當真心善,當初自己情困,胸臆難抒,便不該拖累馮異……若無以往種種的因,何來今日種種的果?
我非善人!
其實不過是個……自私的人!
***
建武六年二月,徵西大將軍自長安入朝面聖。
事別三年,朝大臣換了一撥又一撥,提拔的新人更是數不勝數。馮異還朝後,朝新貴泰半不認得其人,只是聽聞其在關治理有方,威名卓越,深得人心,外加百姓封冕的“咸陽王”之說。
昔日的馮異,戰場殺敵,功勞顯赫,而在論述戰功時卻總是退避三舍,默默獨守樹下,不卑不亢,最終得來了一個“大樹將軍”的戲稱。
昔日的大樹將軍,如今的咸陽王,雖說皆是戲稱,卻是今非昔比。須知一個“王”字,可讓皇帝生出多少忌憚?多少猜疑?
馮異的為人,我信得過。只是不知,劉秀會如何論處,大臣們對他又會如何非議?
不忍見馮異受辱,馮異回朝後第二日,我便向劉秀提出,要在宮裡宴請馮異,一如當日在武信侯府一樣。
劉秀同意了,設宴建德殿。
赴宴那日,我並未帶琥珀隨行,指名讓丁氏一人同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