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才一出來,不一時就被凍成了冰珠,結在晏銜枚的臉上,模樣煞是滑稽。小苦兒看著看著,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晏銜枚也一改鬱悶,先怔怔地看了小苦兒了一眼,接著也笑了起來——想來小苦兒也是和他一般的狼狽模樣。晏銜枚嬉戲心起,忽一抬腿,一腳就把小苦兒下掃到了馬下面去。小苦兒應聲落地,手下卻不慢,還來得及一拖他少爺的腿,晏銜枚登時也被他拖到了馬下。兩個少年人並不住手,撒著歡地在雪野裡相互抱著,廝打嬉鬧,爭著要把對方壓在身子底,似乎只有這力搏接觸才可以把剛才頭一次面對的生死大難拋幹忘淨。直有好一刻,兩人鼻裡都急吼連連、喘不過氣了,才同時一放手,就這麼倒在雪野上,仰頭看那雲壓壓的天。半晌,小苦兒笑道:“小晏兒,咱們怎麼沒被那風吞了去?”
晏銜枚也喘聲笑道:“真是不出門不知天海之大,原來亡命而奔的感覺這麼好!奶奶的,能活著的感覺可真好!”
這可能還是他有生以來說的頭一次說髒話,小苦兒都愣了,怔怔看他一會,大笑起來,指著晏銜枚道:“小晏兒,你說髒話了!你七叔公聽到,怕不要用柺棍抽你的屁股!”
晏銜枚一愕,也有些不好意思,忍笑正容道:“你更沒規矩了——你還敢告狀,剛才居然叫我小晏兒……那是你叫的嗎?要叫‘少爺’!”
小苦兒笑推他一把,拉長聲揶揄道:“好……,少——爺——!”
一時兩個人笑嘻嘻把彼此看著,雖然外面天寒地凍,可心裡卻隔不住那一點溫暖。半晌,晏銜枚笑道:“好冷,苦兒,咱們快找個背風的地兒歇歇。”
倆人找了好半晌才找了個背風的山旮旯坐下了,嚼了口身邊帶的冷肉,正待喘一口氣,找點火烤,然後再細辨方向,好找個鎮子歇宿。忽然背後那陡坡不過處傳來一陣歌聲,那聲音嘶啞,若明若滅,只聽那聲搖搖曳曳地在唱:“……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個吵夜郎。過路君子念三遍,一覺睡到大天亮……”
小苦兒一愣,與晏銜枚對視一眼:怎麼,這附近原來就有個村子?可找到歇腳的地方了!——這麼個大雪天,倒是哪家吵夜的孩子居然吵得這麼厲害,讓家裡大人不顧天氣就出來喊魂來了?
然後只聽那嗓子漸漸近了些,接下來又唱:“……水返宅、土歸壑,小苦兒不要再躲藏。血雨腥風即時起,莫使家人倚門望!”
只見小苦兒的臉色登時一白。晏銜枚不由好奇,衝小苦兒笑道:“苦兒,原來這裡也有個叫小苦兒的。嘿嘿,還是個吵夜郎!你小時只怕也是個吵夜郎吧?這孩子,長大了怕不跟你一樣語多話癆?”
卻見小苦兒的臉色猛地大變,幾近發白。晏銜枚才要開聲,小苦兒忽向他身前一靠,一把就掩住了他的口,噓聲道:“小晏兒,別出聲!”
晏銜枚登時怔住。那歌聲猶在唱著,徘徊不去。晏銜枚只覺一向膽大妄為的小苦兒這時身子也縮成一團,微微發抖。
忽然,左右首兩方也同時有歌聲飄起,唱得是一個詞兒,聽起來,合先起的那聲音在一處,唱歌的似是兩男一女,聲音俱老:“……水返宅,土歸壑,小苦兒不要再躲藏。血雨腥風即時起,莫使家人倚門望……”
晏銜枚一臉疑惑之色,怔怔地看著小苦兒。只聽小苦兒苦著臉低聲道:“他們是來找我的。”
晏銜枚一愕,小苦兒跟他已跟了三年,說起來、他與小苦兒的結緣倒真真出奇——三年以前,他在濟南府的綠楊街口頭一次見到這孩子時,只覺得他嬉皮笑臉,五官生動,一雙眉毛更是生得好生別緻——竟似反擰著似的。那一張小臉,雖髒兮兮的,黃黃瘦瘦,偏有一種千百人也不及的精靈模樣。晏銜枚一向自矜得很,少有同年玩伴,一見這孩子不知怎麼就覺得出不出的投緣。他剛好正撞見到小苦兒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