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最裡層的一間小屋,岑司業在案幾前站定。窗外冬陽斜斜投入,照亮了案几上的一塊靛藍花布,花布下一團凸起,似乎蓋著什麼物件。
岑司業示意姜顏揭開花布,姜顏雖滿心疑惑,但還是依言照做。
靛藍花布揭開的一瞬,揚起的灰塵在淡薄的陽光下閃著金色的碎光,塵埃落定,一隻陳舊的書簍呈現眼前。
姜顏霎時瞪大了眼,呼吸一窒,關於過往的記憶如山呼海嘯般鋪天蓋地而來。她記得這隻書簍,也記得書簍上那些斑駁的暗痕是從誰身體裡噴灑出來的鮮血,更記得大同府邊境那輪淒寒的殘月和月光下的刀光劍影……地下古樓遺址坍塌,埋葬了一個少年儒生的夢與生命。
&ldo;說不定這批古物整理出冊,扉頁上便會寫著&l;弘昌十四年,監生季平整理編纂&r;。&rdo;
&ldo;我這簍都是千年前所著《風俗錄》和《異人志》,乃魏晉遺留下來的孤本,決不能丟了!&rdo;
&ldo;我走、走不了了……請二位……將書籍帶回……應天府……&rdo;
&ldo;告訴馮祭酒……學生季平……不辱使命……&rdo;
回憶與現實交織,書簍中的殘卷碼得整整齊齊,那是三年前,季平用自己的生命護住的魏晉孤本。
三年過去了,書卷和簍子上的鮮血已經變成了乾涸的暗紅鐵鏽色,卻仍觸目驚心。
姜顏攥緊了手中的藍布,側首道:&ldo;司業,這是……&rdo;
&ldo;這是季平拼死護住的《風俗錄》和《異人志》孤本。三年多來,馮祭酒與老夫我、荀司業三人修補了三百餘卷從大同府古樓遺址帶回來的殘卷,唯有季平的這三十七卷,我們不敢輕易下手。&rdo;
岑司業負手而立,蒼老清瘦的身軀立在三尺冷淡的冬陽中,就像是一根標杆般孤寂、倔強。他說,&ldo;這一簍染血的書、三十七卷孤本,分量太重太重,除了你們那批從朔州廝殺回來的學生,誰也沒有資格動它。可這三年來,魏驚鴻和鄔眠雪成親,苻離棄文從武,季懸殿試落榜後便遊走天涯,程溫……&rdo;
提到程溫的名字時,岑司業搖了搖頭,&ldo;思來想去,那六人中唯有官至翰林院的你,能繼承季平遺志,替他整理好這三十七卷書籍。當然,若是你不願意……&rdo;
&ldo;我願意。&rdo;姜顏斬釘截鐵道。
魏晉孤本,世間獨一無二的文墨瑰寶,莫說是主筆,即便是有幸參與修補校注都是一種莫大的榮耀,理應由當世大儒完成才對,為何會交給她這樣一介籍籍無名的刀筆吏?
似是看出了姜顏的疑慮,岑司業道:&ldo;老夫說了,這一簍子染血的書分量太重,除了從朔州的死人堆裡爬出的你們,誰也沒有資格動它。&rdo;
渾濁蒼老的嗓音,卻帶著儒家風骨,擲地有聲。
姜顏將季平的那簍書帶回了翰林院。修補校注孤本是項大任務,何況這些書對姜顏乃至所有太學生而言意義非凡,若堪對校注完成,少說要一年半載,指不定要耽誤婚期……
她不知該如何同苻離交代。
誰知那晚夜談,苻離知道她即將要修補的孤本是季平從隧道里拼死帶出來的那批時,卻並未生氣,只是眸色沉重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