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石被胡文海嗆了兩句,這才收起了之前輕視的態度。意識到不論自己對面這人的年齡多大,起碼有一點,此時此刻雙方的地位確實是平等的。
他低頭想了想,最終還是點頭道:“不錯,我手裡有一個客戶,希望委託我研究一種工業鐳射測距裝置。”
“這種裝置白叔叔準備需要多少研發資金?”
“五、不,三萬塊吧。”白石咬咬牙,臨時砍去了小一半的預算。不知道為什麼,面對胡文海這樣一個孩子,他竟然有種面對投資人的心虛感覺。
“好,那就算三萬塊。”胡文海不以為意,乾脆就認了他這個說法:“那白叔叔考慮過沒有,專案如果成功,你的利潤是多少?後續業務從哪裡來?專案如果不成功,這三萬塊的虧空你打算怎麼彌補,公司的發展是否會受到影響?”
“做事業哪有想那麼多的時候,車到山前必有路唄。”白石說是這麼說,似乎話語非常灑脫,但他的表情卻出賣了他。
這是一個已經走投無路,準備孤注一擲的人。所謂車到山前必有路,只是對他來說,失敗和保持原狀已經基本沒有什麼區別。既然如此,何不甩開枷鎖去拼搏一個成功呢?
白家的小女兒需要的大筆醫藥費,對如今的白石來說是絕對拿不出來的。而在無資產的情況下,變成負資產其結果也是一樣,什麼都不做就無法挽救女兒的性命。
胡文海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這是一個可敬的父親。但正因如此,他更要讓他明白一個道理,那就是在商言商。
這種二十年後不言而喻的社會準則,對八十年代的中國人來說仍然是極其彆扭的。在這個時代,人情社會才是普遍現象。羞於談錢、恥於談利,有這種想法的人才是現實的大多數。
“白叔叔,請恕我直言。有句話叫做只看賊吃肉沒看賊捱打,你就是這種人。下海確實是條快速致富的道路,但如果一開始就選錯了前進方向,那也不用最後,你的計劃就一定會失敗。”
出乎意料,白石聞言不僅沒有氣惱、反駁,反而深深的低下了頭。
“呵呵,我是不是很沒用?”胡文海看不到白石的臉,但能從他的聲音裡聽到濃濃的挫敗:“連一個孩子都知道,我根本什麼都做不好。我其實也知道,這樣做生意是不行的,但有什麼辦法?我念了一輩子書、做了一輩子實驗,根本不知道生意是怎麼做的。但靠所裡那點工資,家裡已經連肉都吃不起了……”
胡文海不知道白石是不是在哭,但顯然生活的重擔已經讓這個男人瀕臨崩潰。正常情況,在第一次見面的人面前如此失態,這對成年人來說是絕不可能的。
“這有什麼好自責的,白叔叔你不是在科研領域,取得了很多人望塵莫及的成就?”胡文海拍了拍他的肩膀,嘆道:“做生意說難也難,其實說容易也容易。歸根結底,白叔叔你並不比誰笨或者傻不是嗎?對你來說,現在最重要的是扭轉你的觀念。”
“觀念?”白石默唸了一遍,搖頭道:“什麼觀念?我都已經要砸了鐵飯碗下海了,這觀念扭轉的還不夠嗎?”
胡文海當頭棒喝,厲聲道:“有這種想法,那就說明你這只是被逼無奈而已。骨子裡,你自己就還是看不起下海做生意!”
白石被說的一愣,半晌這才點點頭,苦笑道:“不錯,你這麼一說我才意識到,我的心裡確實在抗拒。”
“所以你還在用出賣勞動力的思路,來思考怎麼做生意。你心裡的抗拒,導致你不想去仔細思考,怎麼才能把生意做好。對你來說,只要出賣勞動力、智力能夠養活家人,支付醫藥費就可以了。”
白石抬起頭,仔細的重新打量了胡文海一眼,默然搖頭道:“不錯,你這孩子……真不像一個孩子,對人心簡直洞若觀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