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聲嘆氣;無限愁傷;比李後主的“寂寞梧桐鎖清秋”還要添幾分無奈;增幾分傷懷。
她望著天邊的浮雲幽幽道:
“不管將來的事如何變幻;你若活著;我便是你的人;你若不幸;我也是你的鬼。”
這幾句話說得淡若春水;若細嚼其中滋味;實在有一種斬釘截鐵的決烈。寶玉聞言;心下感動;也不再說話;只是手上加力;將她摟得更緊了些。
……
快樂的時光總是過得非常快的。太陽已經消亡在地平線下。卻還在逝去的地方意猶未盡的將雲霞焚得通紅;莊中三聲梆子響。顯然已到了晚飯的時間。
莊中飯食雖然豐盛;但比起大觀園中烹飪出來的精美菜餚的差距卻何止以道里計——寶玉素來主張與下屬同甘共苦;因此他要的飯食和普通莊眾殊無二至——他心中之前還擔心三女不大習慣這裡的飯食粗陋了些;卻見人人吃得津津有味;連素來飯量極小的寶琴卻也添了一次飯。寶玉奇道:
“難道這廚子的手藝忽然變好了;我怎麼沒嚐出來;怎麼你們一個個都吃得這般有滋有味?”
寶琴嫣然一笑道:
“你這呆子;自家的飯菜吃起來當然特別香。”
寶琴身上素來都帶著一種憂鬱的氣質;平日裡哪怕偶爾笑上一次;也是若靜謐的湖中的波紋一般;淺淺盪漾;一現即逝。方才的這嫣然一笑;卻若春日中百花齊放;似乎將遁去陽光也帶進了這屋子;充滿了生機勃勃的活力;連寶玉看了也有些失神;又細細咀嚼她話中“自家飯菜”之意;一時間不禁有些痴了。
用完飯後;寶玉照例要去處理莊務;巡視一番;寶琴與襲人既來;那麼內宅乃至莊中所居的家屬等等種種雜七雜八的煩瑣事務;便都交給她們料理。剛剛巡視完江旁的兩處暗哨後;忽然有人喘吁吁的前來急報:
“公子;孟老領了一頂轎子入了莊!說有急事前來;望公子速速歸去。”
寶玉心下狐疑——若說是探病;似孟老這等高手應當知道自己乃是精力耗盡之故才昏迷不醒;沒有性命危險;用不著這般急急漏夜前來——難道是外間局勢大變?
一念及此;他忙丟下手中事務;匆匆趕去。
行到書房前寶玉又是一怔;只見那頂轎子赫然被抬到了門口;四下裡從人俱被遣散;陳家剩下的兩兄弟與傷勢半愈的清虛均守護在門外;見他來了紛紛行禮;口稱公子。
寶玉掀簾進入;心中一驚;忙上前一面拜見一面埋怨道:
“孟老你怎的這般大意;怎會入夜帶義父來我這荒僻所在。”
原來當中一人氣度雍容;舉手投足間俱是自然流露出來頤使氣派。一看便是久居高位之人;正是陳閣老。
此老含笑看著寶玉道:
“你卻不要怪孟老;是我自己說要來的;因為有一件事關係重大;我需要親眼證實一下。”
寶玉在陳閣老下首坐了;奇道:
“什麼大事要勞動義父大駕?”
陳閣老笑而不答;旁邊的孟老卻面色凝重道:
“寶玉;還好你醒得正是時候;你可知道;據我們內線來報;明日賈政便將連同賈府族長;要開啟宗祠;祭告先祖;將你逐出賈家!”
氣氛沉默了下來;几上明亮的燭焰閃動吞吐;連帶寶玉映在牆上的身影也不住動盪著。寶玉默然了半晌;與賈家的決裂本就在他的意料之中;只是當這一刻真的來到之時;內心還是有幾分觸動的:——
慈祥的賈母;曾經給了他久違母愛的王夫人;甚至賈政那嚴厲的斥責;從此以後就離自己遠去了!
很多東西;在失去的那剎那;才能覺出它的好來。
生活如是;
工作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