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雎自幼痴迷醫藥毒草,自是識得百毒,此時那酒中辛烈之味奄奄散開,在密室中更是嗆人心肺。范雎聞味已辨,苦笑道,
「是鶴頂紅,與斷腸草?」
秦王點了點頭。
「王上終究心慈,要給我全屍?」亦或許,終究並不信他,不願讓他的血、染了他的寶劍。
那宦侍將范雎扶起,倚在牆上。范雎忍痛抬手,接過那一爵毒酒,向秦王敬了敬道,
「謝王美意。」
他一抬頭,飲盡滿爵毒酒。瞬息之間,只覺五內翻攪,呼吸被縛。鶴頂紅、斷腸草與『命追』混糾一氣,在他體內肆意竄行嗜咬,不到痛極不肯罷休。他欲以手掩口,卻早已失力,身體一滑,沿著牆垣摔倒在地,半昏半醒中他再忍不住、鬆了齒關痛喊出聲,幾口鮮血從腹腔湧至喉頭,噴瀉而出。
一片混沌中,他的視界漸漸透明,人世間最後一眼、隱約看見衣飾華貴的宣太后掀開一道黑色幕簾,緩緩走到秦王身邊,面色隱沉地立在他的面前…
……
春日漸暖,到了約定的日子,韓王與重臣秘密入趙國,與趙王會於邯鄲城外五十里的成邱,以求籤訂盟約。成邱在一處山谷中,平日少有人來人往,此時萬木抽芽、綠蔭掩映之下更顯幽僻。
為掩人耳目,韓王只帶了六百兵士護衛。趙王便也只用六百守衛、以顯交善互信之禮。
兩王相會、尚不到一個時辰,忽聽一陣鳴金裂響,大帳之外陡然起了刀劍互鬥之聲。竟是一名趙國將軍引著八千騎甲由山谷夾道殺入。
這些兵士全都身強馬壯、刀闊劍利,下手極是狠毒,不但擊殺韓國士兵、連趙王的護衛親兵也全不放過。營帳外那區區一千多名護衛頓時亂了方寸,不知偷襲者究竟是哪國軍隊。
嘶喊拼殺中、眾士兵仔細看去,那引兵而來的將軍竟然是沈聞,此時廝殺狠厲之態哪裡還有往日的溫和親善,全然不顧念多年來在趙軍中的兄弟之情。眾人俱驚,沒想到趙國大將竟是他國間諜,潛伏之深、令人寒慄。
八千騎甲將韓兵與趙兵團團圍住,人數懸殊,眼看兩國的千餘名護衛要被沈聞引來的軍隊蠶食殆盡。忽然間、山谷四周戰鼓雷雷,如山洪傾瀉、越震越響。明明晴日當空、那鼓聲的陰沉激盪之勢卻令眾將士覺得狂風驟起、山雨正來。
沈聞與八千秦兵抬眼望去,四周山巒高處現出黑壓壓眾多騎兵,立馬揚弓、氣勢如虹。沈聞大驚,本想利用這次趙韓密會、護衛兵少的機會刺殺韓王、嫁禍趙國,以挑起趙韓戰亂,竟不料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一驚神的功夫,山巒上的騎兵乘著鼓聲浩浩蕩蕩殺下山來,當先一幅大旗飄揚著剛柔並濟的一個」虞」字。
☆、沒齒之恨
谷中被圍的趙兵見是虞將軍的大軍來救,重又振奮精神、與韓兵一起突圍反攻。一時間,沈聞與八千秦兵反而腹背受敵,毫無退路,漸漸被逼至一個小圈中。
獵獵風響,一聲鳴金之聲穿透青谷,趙軍得令收勢、只圍不攻。
二王密會的大帳中緩緩踱出二人,皆是蟒袍金冠、雋容貴胄。但三方軍士仔細眺望,那二人並非趙王與韓王,竟是虞從舟和平原君,各自面帶淡笑、神態軒翕。
虞從舟走到近處、立於高臺上,由上而下審看沈聞。一身蟒袍的王者裝束、映得他愈發英氣逼人。
只是想到多年軍旅兄弟,走到底、竟是一場瞞欺。從舟面色隨思緒微黯,淡淡說了一句,
「等你很久了……」
見虞從舟早已對自己起疑,沈聞已知這場二王相會不過是個圈套。如今身陷囹圄,倒也不做他想,他苦笑一聲、翻身下馬,向眾秦兵作了一揖道,
「沈聞行事失利,連累眾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