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農無田可種,種出來的糧食還不夠捐倉,哪裡活得下去,便就跑了許多人。沒跑的,也就是我們這些老傢伙了。這八百畝地,還盡是一些貧田,一年收成堪堪也就二百斤的模樣。若是不做這假賬,吃些人頭空餉,我們這跑不動的,活不下去啊……”
“胡說!”一直沒說話的琳兒突然開口罵道:“好你個老匹夫,竟是要攀扯阿肆公主。阿肆阿姊賢惠善良,豈容你來汙衊?元良兄長,他定是不懷好意,你可萬萬不能相信!”
“我又沒說我就信了。”趙正拉起琳兒的手,道:“方才我見主屋內有幾張胡登,你去搬一張來。”
“我去吧。”嫦兒連忙道,卻被趙正的眼神制止了,“琳兒去吧。”
“是……”琳兒撇了撇嘴,瞪了一眼那許莊頭,轉身去搬了一張胡登來。趙正將那胡登放在自己跟前三尺外,對那許莊頭道:“你且坐著說。”
……
沒到長安城前,趙正也是聽說過關內圈地嚴重的事情。但沒有親身經歷過,他沒有想到竟是如此嚴重,連皇家的莊田都有人惦記。
皇室的莊田,是供給皇室吃穿用度的。不一定是種糧食的地,還有桑麻、水產、林業。各皇子有各自的封地,在長安也有封田,皇子除了領俸之外,主要還是靠封田過活。像趙碩這般為了河隴新軍連封田都賣了的,就全靠俸祿養活家人。當然,他的俸祿可不低。而且身為河隴節度處置使,河隴的財政收入,他也能染指,只是照他的性格,是不屑的。
與皇子們相比,公主在宮中時,是沒有自己的莊園的。只有等公主出嫁之後,夫家獲封,一併賞賜恩田。而琳兒嘴裡的阿肆公主,是興慶帝的嫡親幼女,她嫁的是渠國公家的長子王復讓,而王復讓,是涼王刺史王渠讓的兄長。
而有意思的是,趙碩的封田,買家正是渠國公府。
渠國公買下了涼王的封田,然後接壤了良淄莊園,而後順便就鯨吞了良淄近千畝良田。進而造成了趙正眼下這幅局面。
所以,對頭明面上是渠國公。而實際上要面對的,是公主趙四,涼王刺史王渠讓。這其中的利害關係,牽一髮而動全身。趙正面臨的是一筆爛賬,他原本可以將這爛賬一股腦地丟給聖人,讓他來裁決。如良淄莊園這般吃空餉的罪名,板子是肯定不會打到渠國公府的,最大的可能是面前這傷殘老兵以及相關知情人等被送上法場,判個斬立決。
等處死了始作俑者,趙正手裡仍有八百畝地和兩百莊民,加上涼州的恩田,生活並不會有太大影響。沒事吃吃火鍋泡泡澡,醃幾罐皮蛋讓達念去賺賺零花錢,造幾塊香皂也保準能讓長安雞飛狗跳。在長安這些年,要想多瀟灑,就有多瀟灑。
他不想當什麼道德聖人,也不想管這些亂七八糟的爛事。只要眼睛一閉,死道友不死貧道,他能問心無愧。
但眼前的許莊頭,卻讓他想起了在安戎軍的城頭。
被下勇武軍圍攻的安戎軍城牆上,那些倒下去的右武衛將士,身下是能漂杵的血泊。
也想起了在茫茫的大沙海中,趙吉利領著玄甲軍橫穿八百里黃沙,餐風飲露,被日頭追殺,被沙塵暴掩埋。二百餘人去,回來不過半數。他們的屍體被掩埋在異鄉的沙土中,被風沙侵蝕,百年後被人挖出,仍舊是戰死時的模樣。
更想起了遠在碎葉,孤軍奮戰十六年的老兵。八千人戰死一半,四千人魂魄飄散。他們的屍體比之趙正堆在龜茲的京觀,遠遠更多。
還有趙元良的阿爺那殘疾的腿,生命最後時刻遙望著安西的模樣。
趙吉利的阿爺,至死都不知他倒在了安西的哪個犄角旮旯。
那都是趙正內心深處最不想被觸碰的記憶,也是他不斷被提起的記憶。
看著面前許莊頭那殘敗的軀體,趙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