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商定了和約,想想龜茲的兩萬弟兄,給他們個回家的機會吧!”
“莫要聽奸佞胡言亂語!宿衛軍忠貞不二,只護可汗可敦,關城軍的弟兄,若是連可敦都不相信,爾等還能信誰?”
“可可敦與大唐使臣勾勾搭搭,她又何德何能?回鶻雖為大唐屬國,可大唐又給了我們什麼?無非是這幾十年的征戰,弟兄們,你們誰家沒有陣亡的兄弟,哪座氈帳又沒有掛過我回鶻勇士的遺發?殺了他們,殺上牆來!我們從此退出安西……回草……”
話音未落,鼓樓上忽然“嗖”一聲響,自二層射出了一支箭失,將那不斷挑撥的副將射下了城牆。那人驚呼一聲,重重地摔倒在地,抽搐了幾下,便不動了。
這牆下牆上,終於安靜了下來。
胡三大喘勻了幾口氣,一屁股坐了下來。
“絮絮叨叨,好不煩心!”
他笑了笑,伸腿踢了一腳身邊的回鶻關城軍的屍體,隨後一陣齜牙咧嘴,眉毛擰在了一塊。
“元良,你輕些!”
趙正捂在他的胸口,乞力柔然用短刃挑斷了他覆甲的牛皮帶。
樓外大火已經點燃了木簷,火光讓二層逐漸亮了起來。
趙正小心翼翼地掀開了他的盔甲,只見胡三大內裡貼身穿著的戰袍上已是被鮮血浸透。
方才為了護住趙正和乞力柔然,胡三大被衝上樓的關城軍捅了兩矛,一矛捅在腿上,一矛捅在胸口。雖然有甲胃護身,但尖銳的矛頭仍然捅穿了鐵片。
趙正閉上了眼睛,他察覺到了胡三大的胸口那觸目驚心的傷口,正在汩汩地往外滲透血液。
他仔細地掀開那綢緞戰袍,粘稠的血水在燈光下呈黑色,傷口皮肉翻卷,露著被捅斷的肋骨,白森森可怖。
“元良啊……”胡三大仍舊在笑,他伸手去摸趙正的臉,“我總算,總算護了你一回……”
乞力柔然不禁捂嘴,雙眼滲出淚來。趙正分明感覺眼眶灼熱,嘴唇兀自顫抖,但他不能像身邊的女人一樣,只能束手無策,無能流淚。
他撕下了胡三大身上的衣料,道:“你別睡過去,等這次挺過去了,我給你請功。”
“我……我想當將軍……”胡三大咳嗽了幾聲,“想當大將軍……來著……”
“老子給你寫張聖旨。”趙正繞過胡三大的胸膛,將布料圍緊,緩緩地紮了起來。
因為疼痛,胡三大眉頭緊皺,“嘶”了一聲,“我還……沒娶媳婦,沒生娃呢……”
趙正摸向了他腿上的傷,嘴裡道:“平涼女子,任你挑選。”
“回鶻的也行,還有龜茲的,焉耆的。”乞力柔然幫著卸去了胡三大的裙甲,然後一手摁住了他仍在流血的傷口,一手抹著臉上的眼淚哽咽道:“還有a盤陀的……”
胡三大的目光移了過去,“都如……都如可敦般漂……亮?”
“比我好看呢!”乞力柔然使勁地點頭。
胡三大深吸一口氣,還想再說,但劇烈的咳嗽讓他開不了口,趙正察覺他可能傷及了肺部,此時不宜再閒聊下去,於是托起他的頭,枕在自己的腿上,“你莫要再說了,想些好的……”
“哪有好的呀……”胡三大終於也流下了眼淚。汾州大災大荒,兵禍連年。家中兄弟六人,四人戰死沙場,最小的兄弟卻活活餓死在母親的懷裡。好不容易不打仗了,可糧田被官宦兼併了,老孃連遭打擊,哭瞎了雙眼。這才不得不帶著她與族中唯存的族弟,一路到了涼州。
碰見人都不敢說自己當過兵,怕被人拉去充了府軍的缺額,不是怕死啊……那年頭死有什麼怕的,活著才是煎熬吧?日日天亮便想起戰場之上,那血流成河的場面,每夜一閉眼,就看見四個兄長殘肢斷臂、身首異處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