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腦袋像把大夜壺,眼睛、鼻子、嘴巴擠在一堆。有一隻眼睛瞎了,老是斜著眼看人。一條腿長,一條腿短,走起路來一瘸一拐的。他們有一個比我大兩歲的兒子,小名叫潑倈己,成天光著身子,七、八歲了還不會吃飯,在床上拉屎拉尿。有一次他媽媽把飯送到床上讓他自己抓著吃,他卻散得滿床都是飯,跟他拉的屎混在一起,他就連屎帶飯抓起來一起吃。謝鐵匠高高瘦瘦的,很結實,掄鐵錘的手臂脹鼓鼓的,很是有勁,一錘砸下去火花四濺,讓人躲都來不及。母親怕火星子濺瞎了我的眼睛,常常警告我不要去玩!
聽父親說,在逃難的途中,謝鐵匠被日本鬼子抓了夫,後來死了,他的獨生兒子也跑丟了,如今只剩下他老婆,我家花二萬元紙幣買的這房屋,就是她賣給我們的。現在只交了一萬元,另一萬元給她出了欠條,明年八月還。
趙坪鋪逃難出去的人,回來的還沒有一半,祖母一家就沒有回來。每逢圩日,趕圩的人稀稀拉拉的,賭場也還沒恢復,一點也不熱鬧。
有一天,父親要去一個朋友家買糧食,我也跟著去了。
父親買米回來不幾天就病了,頭痛、發熱,躺在床上渾身無力,茶飯不思。母親趕快從田野中採來了草藥熬薑湯給父親喝。但父親的病不但不見好,反而還在加重:畏寒、發燒得更厲害了,大熱天一床大棉被矇頭蓋上還怕冷。
母親急了,趕緊請醫生診治。那時候趙坪鋪的四家藥鋪只有劉餘堂一家開業,他看了看父親的舌苔,把了一會兒脈,問了父親一些感覺,就說父親患的是傷寒病。給父親開了處方,一連吃了七副中藥,但一點也不見效。高燒持續不退,還說胡話,胸部和腹部出現了大大小小的玫瑰色皮疹,人已瘦得皮包骨頭。
母親急得逢人就打聽哪裡有好醫生。
舊中國本來就缺醫少藥,加之時逢亂世,日本鬼子還沒有走,好多的中醫師都逃難在外,還沒有歸家,更別說名老中醫了。
有一天母親打聽到離趙坪鋪12裡的觀音塘有個叫龍方高的老中醫,從醫50多年了,方圓幾十裡很有名。
母親一聽,就馬不停蹄地趕到觀音塘。見了龍方高又是哭訴又是磕頭,才終於把個六、七十歲的老中醫師請動了。
回到趙坪鋪,母親的腳板滿是血泡,可她一點也不覺得痛。老中醫給父親開了處方,對母親說:“先吃五副,看能不能退下燒來。如果不能退下燒,你就再到我家去換單子。”
吃了龍醫師的藥,父親的大便通了,但大便烏黑烏黑的(帶血),仍然畏寒發熱,說胡話,病情還在加重。
母親又聽說後南橋有個叫周習林的老中醫師,是專治傷寒病的。可是等母親趕過去一打聽,說周醫師去年就過世了。
有一天父親用竹棍子敲打著床邊,把母親敲到他跟前。母親見父親的臉色慘白,叫了他好幾聲沒有反應,急得大哭起來。隔壁桶匠店謝和老婆,我平時叫她和伯孃聽到哭聲就跑到我家來了。她用一條小紙片伸到父親的鼻孔邊試了一下,說父親“還沒有走”。於是母親一邊託和伯孃去找我回去,一邊用大拇指掐父親的人中。父親終於聽到母親在叫他了,用盡他平生的力氣睜開眼睛,微弱地對母親說:“我不行了……你要把兒子帶大,……”。
我在染坊看何信踩布,離我家只有七八間鋪子。聽和伯孃一說,我心涼了半截,應聲跑回家裡。見母親一邊喊著父親的名字,一邊嚎啕大哭,我急得眼淚汪汪,不知所措。和伯孃要我趕快咬父親的腳後跟。我隔著襪子就咬,咬了兩分鐘,和伯孃要我加點勁。不一會兒,她又用小紙片去測試,難過地說:“何有林走了”。
母親驚天動地地哭,不要命地把頭往床上、地上撞。我一邊哭,一邊竭力阻止母親往地上撞,心想父親沒了,要是又沒了母親我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