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大門外的一棵無花果樹上,他的胸前掛著用皮繩拴在一起的十七個人的心臟,一個披頭散髮的黑苯巫師在煙熏火燎中拿起手鼓,在鋪著牛皮的地上時而仰天觀望,時而長時間躺在地上痙攣抽搐。“下賤的放牛娃,這下你不可能不聞不問了吧。”降央的話音未落,行刑手將一桶水潑在呷衣布的臉上,失血過多的呷衣布仍然耷拉著腦袋昏迷不醒。“嘿,爾金呷,出來談談條件吧,你是想偷偷地看著自己的兒子被一刀一刀地割死來祭奠我兒子的亡靈,還是……”
20 雪中蹄聲(2)
身為母親的呷斯初再也無法忍耐了,當為兒子的慘狀吞下作為母親難受的最後一抹淚水後,心裡想:“現在該是時候了。”她用手順了順搭在頭帕下的一綹頭髮,神情平定地走下樓去,這位終身抱定隨丈夫復仇的嘉絨女人在夢裡就不止一次親歷這種血腥的場面,當眾人還沒有回過神來她已經平靜而從容地走出大門。當年她就是這樣從容不迫地走進爾金呷的懷抱的,她清楚地記得,那是在她剛剛記事的年齡,她的母親、爾金呷的母親和她同時看著河對面趕著牛的爾金呷,母親說,“孩子,看見河對岸的爾金呷了不,那就是你今後的男人。”說罷母親看著爾金呷的母親,倆人同時開心地笑出聲來。從那一刻,她就記住了自己今後期許的男人,直到十八年後同他睡在一起。
“呵呵,看啊,爾家的男人都死絕了,腰果洞裡的巫女都出來了,康波,叫人給這位冒充嘉絨東女國女王的人一點‘貢品’。”正當一個行刑人舉起皮鞭朝呷斯初揮打過去時,百步開外一聲吆喝,一個頭纏黑巾的蒙面人騎著一匹嘶鳴的黑馬揚塵飛馳而來,速度如閃電般直奔降央,不等眾人看清這眼花繚亂的一切,降央已被像老鷹叼食一樣擄上馬背朝爾宅奔去。馬至爾宅大門,蒙面人將降央拋下馬背,降央哎喲一聲掉在地上被爾金呷的手下押進院中。
砰的一聲槍響,蒙面人在馬上哆嗦了一下,扭過馬頭朝原路折回,風撩開他的下襬露出了僧裙的絳紅色,“他受傷了,一定是那個瘋喇嘛,給我追!”狡猾的康波看出了蒙面人的破綻,十多個騎手跟在蒙面人後面窮追不捨。約莫半個時辰的追趕,追兵發現蒙面人的馬越跑越慢,蒙面人像失去了支撐伏在馬背上,眼看要落入追兵的手裡,蒙面人用了最後的努力跑到距河幾十丈高的崖邊,飛身跳入河中,被打死的黑馬背上流滿了蒙面人的血。
因攻守雙方都持有對方的重要人質,經談判雙方同意交換人質,爾金呷答應賠償桑朗的命價。事後,爾金呷大笑著說:“只要降央的血親在一個個地死去,再多的錢我都給,唯一給不起的是……”他突然緘默不語,瘋喇嘛的容貌走進他的記憶,“我對不起他啊……”
當兩百多頭馱騾的蹄子走在堅硬的凍土上時,深秋的寒風捲起枯枝敗葉撲向大地上的行走者,老天作法將達瓦的馱隊引向一場百年不遇的雪災。寒冷持續誘發達瓦一路上都想喝燙奶茶的慾望,他想,“到了邊妥壩子,就能喝到益珍老阿媽熬的奶茶了,又快一年沒有見到她老人家了。”益珍阿媽滿含慈祥的笑臉在牛糞火躍動的茶鍋前的親切模樣,曾使達瓦胡亂猜測自己是父親和益珍的兒子,但他很快否定自己的想法,認為非常荒唐,他知道父親只喜歡銀子,不喜歡女人。在冰涼乾燥的空氣中,他彷彿聞到了一股只有老阿媽才能熬出的格外芬芳的茶香,在本能地吞下一口涎液後加快了行進的步伐。
達瓦身旁的阿古爸爸的眼睛凝神地注視著大地,表情凝重地對達瓦說:“我從寒冷的空氣裡聞到一股魔鬼的惡兆。”與老阿古有同感的達瓦側過頭看了老頭一眼,老頭上唇濃密的鬍鬚上撥出的熱氣早已結了一層薄冰,馱隊裡最不怕冷的老頭將雙手操在袖筒裡,氈帽的帽沿裹住耳朵,下巴和脖子上不知是圍了布還是圍了什麼,只露出被凍得紅紅的鼻尖,這副滑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