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和尚笑呵呵道:“身在俗世,一副皮囊丟在此生而已。眾生自有眾生福,眾生自有眾生苦……”
納蘭右慈猛然站起身,怒喝道:“大伯!”
老和尚凝視著那盆炭火,眼神恍惚。
納蘭右慈憤憤道:“曹長卿暗中聯絡南朝遺老,甚至連王遂和顧劍棠都被他說動,許諾西楚成事之後,准許王遂復國東越,允諾顧劍棠成為天下第一人,而不僅僅是那個徐驍吃剩下不要的離陽大柱國,一旦平定中原和吞併北莽,更答應西楚姜氏只存一世,然後姜姒禪讓,換由顧氏子弟做皇帝。這就是曹長卿心中既定的春秋大收官!”
老和尚喟嘆道:“眾生大苦啊。”
納蘭右慈站在臺階上,抿起嘴唇,眼神陰沉。
老僧已經不再稱呼這位昔年家族內的晚輩為先生,而是直截了當問道:“你這麼逼著徐鳳年跟朝廷對立,逼著中原視北涼為仇寇,是在為燕敕王趙炳還是世子趙鑄謀劃?”
納蘭右慈臉色冷硬,沉聲道:“只要將來北莽喪失南下的國力,手握雄兵的徐家不容於離陽,形同藩鎮割據的北涼不容於天下,是大勢所趨,兔死狗烹一事,換成任何一個人當皇帝,都會做,別說是當今天子趙篆,就是我納蘭右慈輔弼的趙鑄登基稱帝,哪怕他和徐鳳年自幼便是相交莫逆的換命兄弟,到時候只要徐鳳年還是北涼王,北涼的處境,一樣不會有絲毫改觀,說不定比這二十年還要更差。如今離陽拿北涼鐵騎沒辦法,不意味著五年十年後依舊束手無策。”
法顯和尚翻了翻手掌,手心換成手背烤火,“算計得頗為長遠,連徐鳳年與你那位年輕謀主的交情都算在裡頭了,但是我問你,兔死狗烹,是做皇帝的道理,那麼狗急跳牆,算不算也是道理?”
老和尚不等納蘭右慈說話,繼續說道:“這次北涼為何不是出動左右騎軍南下中原?偏偏是北涼鐵騎的主心骨大雪龍騎軍?是這支萬人騎軍深入腹地?是那年輕藩王意氣用事?想要逞徐家的威風,跟中原這個鄰居擺闊氣?想來不是吧,徐家在西北關外二十年,就跟北莽蠻子打了二十年的死仗,從未覬覦過中原,以前是以後還是。尤其你先前所說暗中依附北涼的二十個家族,正大光明地出現在朝廷視野之中,如此說來,北涼何嘗不是告訴太安城,此次出兵並非造反?打著靖難旗號是退一步,如此一來又是再退一步,北涼的分寸,一覽無遺。現在你納蘭右慈要壞了雙方分寸,所作所為,就不怕減少了徐鳳年和趙鑄的香火情?到時候趙鑄圖窮匕見,真當徐鳳年不會一怒之下,就反了?要知道那時候北莽多半也打殘了,中原之鹿死誰手,說不定徐鳳年的北涼鐵騎已經可以放開手腳一博了……”
老和尚驟然停下言語,緩緩轉頭,滿臉震驚地望向身邊那個修長身影,“你……你納蘭右慈是想讓徐鳳年當皇帝?!”
納蘭右慈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開始捧腹大笑。
納蘭右慈伸出兩根手指,輕輕捻動垂下耳鬢的一縷長髮,咬牙切齒道:“李義山的唯一弟子,怎就當不得皇帝了?!”
老和尚低頭喃喃道:“瘋了,瘋了……”
……
當時,等到被人打暈的兩淮經略使韓林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在返回經略使府邸的路途中,這位官至正二品的封疆大吏躺在車廂內,坐起身後靠著車壁怔怔出神。
他有很多事情想不通,就像當年想不通為何恩師在人才薈萃的張廬裡,沒有挑選趙右齡殷茂春,只挑了個明顯沒有宰相器格的王雄貴作為接班人,現在這位被朝廷寄予厚望的韓大人,一樣想不明白為何漕運一事已經有了眉目,朝廷那邊已經鬆動,為何那個年輕人就要親自領兵南下去趟渾水,藩王靖難平叛是義務不假,可如今皇帝還沒有悽慘到連一道聖旨都送不出京城的地步啊,你北涼騎軍怎麼就敢擅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