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乖兒,想吃媽,
拿刀來,割給他,
掛他脖裡吃去吧!
她想把兒子哄睡,自己卻迷迷糊糊睡著了。伊馬就爬到大門口,坐在那裡看呼嘯而過的車輛。那一刻,伊馬很孤獨。一個人從公路上走過來,拐彎在伊馬面前停下。他的臉恐怖極了,伊馬嚇得雙手抱著頭。終於,伊馬一聲號叫。當時正是夏夜,電視機前的人們看到那張臉也都打了個寒戰。
那張臉簡直就是魔鬼的傑作。他的腦袋縮在肩膀裡,一截僵硬的脖子露著青筋,喉嚨似乎被結紮過,咽口唾沫要費很大的勁兒。他兩腮寫著猙獰,額頭上伏著一隻癩蛤蟆,翻轉的耳朵可能會引來風暴,有悲慘的聲音在裡面迴響。該怎麼稱呼他的鼻子呢,一個小疙瘩?一個卵?一個瘤?牙齒是撬槓,嘴唇成了支點,而嘴角塌陷著,隨時都可能流出白沫。那下巴,下巴卻怪異地翹了上去,形成一個酒窩,幾滴雨和汗可以儲存在那裡。雜亂的五官只剩下一隻眼還活著,眼皮上翻露著血絲,驚恐的眼球凸出,彷彿一耳光就能震落,另一隻眼死掉了,眉毛在深陷的眼眶裡像是黑色的小草。整張臉樹皮似的疙疙瘩瘩,坑坑窪窪,只有眉間的一小塊面板是完好的。
“夥計,臉咋啦?”柳青問。
“燙的,開水燙的。”他回答。
當天夜裡,瞎妮對伊木說:“新來的這個人,我認識!”這個人就是那個賣包子的小販,瞎妮被人販子拐賣的路上,就是這個小販改變了她的命運。她憑藉瞎子特有的聽覺,認出了他。生活中處處隱藏著危險。一鍋沸水從天而降,他的人生就斷成兩截。上半輩子是天堂,下半輩子是地獄。命運把他折磨得不成人樣。他像一個鬼,白天不能出來,晚上化作一個遊魂,孤孤單單。對這具行屍走肉來說,只有柳營才是他苟且偷生的地方。
殘疾使他們一律平等。
他姓馬,是個回民,小拉也是回民。老馬來了之後,他和小拉就都遵從了穆斯林的飲食習慣。吃飯是一種享受。冬天下第一場雪的時候,老馬熬了一大鍋羊湯,熬了三天三夜。雪花飛舞,香味瀰漫。他對小拉說,單縣有口鍋,30多年沒熄火了,慢慢燉著,咕嚕咕嚕,那湯熬得,木頭掉鍋裡嚼著都香。小拉咽口唾沫說:“單縣、萊蕪、西安的羊湯最好喝。”老馬講了一個故事:黃河邊有個老頭,有一年發大水,老頭和三個兒子牽著羊扛著傢什就到山上去了。從水裡漂過來一個藥箱,藥箱裡有十三種中藥。老頭不能餓著等死啊,就把羊宰了,用那十三種中藥熬了一鍋湯。香味引得老鼠呀蛇呀,都圍著鍋亂轉悠。老頭說:“家淹啦,屋子也塌啦,喝完這鍋湯,就各奔東西,去要飯吧!”洪水退去,三個兒子打了個飽嗝,一個要飯去了西安,一個去了萊蕪,另一個去了單縣,後來都開了間羊湯館。那十三種中藥就成了秘方,傳男不傳女,傳內不傳外。他在單縣偷偷學了三年,才學會這手藝。澆上辣椒油,撒上香菜,伊木喝了五碗,瞎妮喝了三碗。柳青和戲子擦擦額頭上的汗說:“過癮。”“老馬你該開個小飯館,編筐有點委屈你,咱這裡,”戲子在地上邊畫邊說,“南邊是獲麟街,北邊是327國道,咱就在這倆十字路口中間,進城出城都得經過這,老馬,你該開個小飯館。”老馬說:“我以前就是開小飯店的。”柳青說:“在門口搭個棚子試試吧!”
鞭炮聲過後,老馬的小飯館開業了。一個非常簡陋的棚子,搭在公路溝上面,這是不帶任何浪漫色彩的小木屋,它陰天漏雨,颳大風時搖搖晃晃。雖然飯菜可口,但生意蕭條,過往的司機一看到他那張臉就嚇跑了。
過了一年,伊馬送給老馬一張面具。那是他玩彈珠贏來的,他已經會說話,會走,拖著右腿,口袋裡有三顆彈珠,每走一步都發出嘩啦啦的聲響。
在一棵樹下,伊馬用三顆彈珠中紅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