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回到羊房炕上,王大爺瞄了瞄放在炕沿邊上的老年手機,才凌晨一點半——還早,就是沒有一點睡意,而且很清醒,就斜著躺下來,卷好一支喇叭筒老旱菸點燃,呲呲地吸著,此時此刻,所有的思緒爭先恐後地跳出腦海,他對張委任第一書記要他擔當養羊合作社的“領頭羊”的提議感到高興和快樂,說一個一尺厚的結實話,他就會放羊,也會放羊時編著歌詞唱“自己的山歌”,是一名具有二十多年放羊經歷的人,放羊是他生活的一條很好的出路,大家都說“養羊偷著富”,雖然沒有富,總依靠養羊把兒子王振拉扯大也念完了大學,這是生活的逼迫和賜予——
記得二十多年前,兒子剛滿一歲,老婆因急性心臟病丟下他們父子倆撒手人寰,那個時候他才四十剛過,他怕兒子受委屈,就把再娶的念頭打消了。
這年秋天,雨水充足,山山屲屲的雜草蓬蓬勃勃,“蕊寒香冷蝶難來”的菊花像天空的色彩一樣最為顯眼。地裡的莊稼,該綠的綠、該紅的紅、該粉的粉,互相爭奇鬥豔。坡地上的蕎麥花更是一大片一大片的開放,如雲如霞、似花似錦,清風徐來、花浪滾滾,陣陣馨香、潤心潤肺。平川吊地裡的玉米,把地面拔高了兩米多,一根根懷著“雙胞胎”玉米棒等待分娩;夾雜在玉米地之間的洋芋花,毫不示弱地吐出花朵,如霧如雪,一幅“洋芋花開賽牡丹”的景觀,十分養眼。
王大爺沒有心思欣賞這些美景,嗷嗷待哺的兒子不知道家裡發生的變故,哭了吃、吃了睡、醒了又哭,整得王大爺焦頭爛額,但還是很快適應了這種沒有“家”的生活——而且父子倆也都適應了。
這年秋天,王大爺種植的秋糧面積很大,只蕎麥就三十畝之多,很快隨著繁華謝盡籽粒飽滿了,王大爺心裡又喜又愁——喜的是秋糧大面積豐收,三十畝蕎麥按照每畝三百斤產量,就能打一萬斤,按每斤一元計算就能收入個把元萬,除了還請債務還有餘錢,兒子的奶粉錢也有了保障;愁的是家裡一個孩子一頭毛驢一頭豬,累得夠嗆,啥時候能把這些糧食收到倉庫裡?
這個時候,明眼的親戚也看到了他的難處,居住在武家寺鎮武家寺村的娃他舅就把兒子抱過去讓老人照看著,還幫著上地割蕎下地餵豬,輕鬆了不少容易了許多。
鑑於娃他舅和親戚們經常來來往往的幫助,莊間人說他成了“女婿大爺”,不到五十歲就被大家順口順舌地叫“王大爺”了。
誰說的“福不雙至禍不單行”——還真的靈驗。
一個晚上,王大爺累得腰痠背痛,半夜裡被一陣急促的狗叫聲驚醒,他側著身子、澀耳細聽,也沒有聽出太大的動靜,好大一會兒又聽到隱隱約約的人聲,正好這時候想撒尿,就穿了衣服走出大門,黑咕隆咚的夜啥也看不清楚,他聽見說話的聲音來自對面公路上,跑了過去看究竟。
兩個人正在把一頭毛驢往車廂裡裝,看見王大爺忙說:“老哥,幫個忙,這犟驢跳下來就不愛上去了”,王大爺幫了一把,就把毛驢推上了車。兩個人麻利地關了車門,向王大爺說了一聲“謝謝老哥,再見”,留下一股柴油味消失在夜幕中。
王大爺折騰了半夜,驚醒時太陽灑滿山川,他怎麼沒有聽到驢叫喚——按每天的時間應該要草吃,就急急忙忙跑到驢圈門,門大張著,腳下就有驢出走的蹄印。他一直盯著蹄印走,昨晚裝毛驢的車旁邊還有自己留下的腳印……
這件事情就爛在他的肚子裡,一直沒有跟別人說過。
那年,王大爺的蕎麥過了秤,一萬五千斤按每斤一元一被糧食販子拉走了,數著一沓厚厚的人民幣,王大爺著實高興了,也沒有什麼不高興的,“人一虧天一補”嘛!他這樣想著,也就哼著曲兒去小賣部買一瓶酒,慶祝一下豐收年。
“要了個大老婆/瞎得摸不著/做了一雙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