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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部分

上頭颳著白色的風,麥子地的上頭有氤氳的薄霧飄蕩,風一吹,煙一般亂扭。鄭沂將脫下來的褂子打個結纏在腰上,嗷嗬一聲咧開了嗓子:“嗷嗬——張飛殺豬賣過了酒,劉備西川販草鞋,關老爺推車上了山啊……”歌聲唱破了麥地上的殘霧,驚起一群小鳥,斜刺裡撲向東面的高粱地,高粱地發出一陣“咔啦咔啦”的聲響。這聲音好奇怪,鄭沂收了聲,轉頭來看,熊定山齜牙咧嘴地站在疏影橫斜的高粱稈子裡,衝他沙沙地笑。

“哈哈,熊老大!”鄭沂來回掃了兩眼,箭步衝進了高粱地,與定山雙雙倒在一邊的小溝裡。

“你孃的……”定山掀開鄭沂,歪坐起來,一隻手用力抱著那條血呼啦的胳膊,“你咋來了這裡?”

“來找你啊,”鄭沂一骨碌爬起來,拉著定山鑽進了高粱地,“讓我這一頓好找。”

“來找我的?”定山輕車熟路地往高粱地的深處出溜,“你是來找朱七的吧?”

“沒錯。你咋知道?”

“這不用分析,”定山隨手摺斷一根高粱,拿著高粱稈咔嚓咔嚓地啃,“我這邊出事兒了,衛老大開始心事他的兄弟了。”

鄭沂說聲“你這個老狐狸”,正色道:“你在這邊都幹了些什麼勾當?”定山晃著高粱稈,嘿嘿地笑:“沒什麼,殺了幾個鬼子。不值當的……你看,”把受傷的胳膊往這邊一側,“我也掛彩了呢。憑什麼?讓我遭這麼個罪,他們起碼應該死一百個人。怎麼,沒找著朱七?”“沒找著,一大早就出去了,他娘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裡。”鄭沂瞅了瞅定山的胳膊,“你傷得不輕呢,得找個地方看看。”定山笑了:“這叫什麼不輕?你沒見我傷得厲害的時候,這事兒你得問朱七去。”鄭沂搖搖手,不走了:“熊哥,我不能在這兒陪你了,我得先去鎮上看看,然後回去。”

“急什麼?”定山詭秘地笑著,“有很多話我還沒跟我兄弟說呢,再陪哥哥聊一會兒。”

“要不你跟我一起回去?”這話一出口,鄭沂就後悔了,他知道衛澄海討厭熊定山。

“好啊,”果然,熊定山的眼睛亮了起來,“老子正犯愁沒地方藏身呢……在高粱地,葦子灘,出溜快兩天了。”

“那就一起回去,”鄭沂看著定山狼狽的樣子,不禁有些難過,“不行的話,先住我那兒。”

“我有地方住,”定山想了想,開口說,“你不是跟衛老大在一起嗎?乾脆這次回去我住衛老大那裡得了。”

“這……回去再說吧。”鄭沂不說話了。

熊定山用一條胳膊攬著幾棵高粱,蔫蔫地說:“我知道衛老大有些瞧不起我,可是他瞧得起誰?我不會纏著他不走的,老子有的是活下去的辦法……”悶了一陣,慘然一笑,“我現在真成一條喪家犬了。兄弟,跟我一起熬到天黑,現在我不能出去,一出去就被鬼子抓了。天黑以後咱們走,去藍村扒火車。”鄭沂想了想,說:“也好,不過你回青島以後也得當心著點兒,喬蝦米在抓你,鬼子憲兵隊也在抓你,這次的事情估計也不好處理……”定山打斷他道:“我都想好了,反正老子明瞭旗號,就是跟鬼子拼了!他們想怎麼著就怎麼著,老子來他個十三不靠,好就留,不好就走!大小嶗山我還熟悉。”鄭沂見他又開始激動,知道繼續嘮叨下去沒有什麼好結果,乾脆折一根高粱稈啃著,不說話了。

上卷 忍無可忍36(2)

定山自己唸叨了一陣不知所云的話,找一塊幹鬆些的地方躺下,說聲“走了不是好兄弟”,呼嚕呼嚕睡了過去。

一層翠綠色的蒼蠅蓋在定山受傷的胳膊上,讓他的胳膊看上去像是一根面貌醜陋的爛蘿蔔。

熊定山醒來的時候,天已經擦黑了,殘陽斜照進斑駁的高粱地,四周朦朦朧朧像是夢裡的戲臺子。熊定山詐屍似的慢悠悠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