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去,誰也不敢與他的目光相接。熊俊壓抑哭聲,一字一頓:“老虎,說……我弟弟是……是怎麼死的?”虎大熾搖了搖頭,道:“對不住,我不能說。”
熊俊怒之極矣,揪住同袍,提起衣襟,厲聲道:“為何不能說?”暴吼一出,眾人耳中莫不嗡嗡作響,虎大熾聞風不動,輕聲道:“因為你是個武人……奉令不能報私仇。”
這話一說,滿場將士盡低頭,熊俊也被迫鬆開了手,一片寂靜間,只聽老友低聲道:“武人者,國家之兵器,百姓之護衛。身為朝廷武官,你的刀劍歸於國家。你絕不能公報私仇,否則你就……”熊俊淚流滿面,哽咽道:“背叛了最初的約定。”
兩旁將士聞言惻然,卻也無話可說。怒匪快意恩仇,行俠仗義,向來為一己之怒而殺人。正統軍不同,他們是朝廷命官,生來就得聽命行事。他們不能替自己出徵,也不能為私怨下手。他們是國家的刀、百姓的劍,他們只能為國殺人,這就是身為武人的天命。
黃昏將至,夕陽照入營內,熊俊垂下頭去,成了一團濛濛隆隆的黑影。此時此刻,除了哭,他什麼都不能做了。
為國家、為百姓,莫說熊俊不能公報私仇,倘使有一天熊傑背叛了朝廷,熊俊雖是他的兄長,卻也只能聽命行事,下手殺害自己的親弟弟。這是他自己選好的路子。誰也怨不得。
為國為民、身不由己,熊俊神情微見呆滯,他慢慢摘下自己的頭盔,俯首撞下,猛聽“當”地一聲金響,那頭盔做得牢靠,分毫不損,主人卻已頭破血流。他毫不氣餒,舉頭再撞,噹噹聲響中,鋼盔漸漸凹陷下去,額間鮮血卻也飛灑而出。
“熊將軍!快別這樣了!”眾人急忙上前阻攔,熊俊卻是置之不理,拉拉扯扯間,虎大熾猛地暴吼一聲:“罷了、罷了,把人帶出來。”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色都有遲疑。虎大熾舉腳踢翻了矮几,厲聲道:“怕什麼?有事我來擔!”
一名校尉轉身離帳,朝外頭說了幾句話,眾兵卒立時帶出了一人,交到熊俊面前。
殺人兇手來了,饒那熊俊百戰之身,乍見這人的面孔,也不禁傻住了。
面前站了一名孩童,他身形瘦小,衣衫襤褸,約莫十歲上下,神態極為無助。虎大熾道:“老熊,令弟奉命救賑災民,卻不幸受這孩子刺殺而死,不過你要報仇前,我得提醒一聲……”他頓了一頓,道:“這孩子的爹孃也被殺了。”
面前的孩子父母雙亡,乃是戰後遺孤,熊俊胸口起伏,面上筋肉顫抖。虎大熾知道自己說動了他,低聲又道:“令弟一心一意,只在乞求這孩子的原諒,直到斷氣時,他也不改初衷。”
熊俊呆呆地道:“乞求他的原諒?”虎大熾道:“是。令弟直到死前,都在求他寬恕。”
熊俊淚水流下,低聲道:“那我們呢?我們這些人……誰來求我們的寬恕?”這話一出,眾皆低頭,竟無一人答得出話來。一名校尉大膽上前,附耳道:“熊將軍,國有國法、家有家規,何況人死不能復生,你且節哀,讓大都督處置這孩子……”
熊俊怒道:“滾!”把手一揮,震開那名校尉,隨即行到那孩童面前,靜靜地道:“小兄弟,我不要聽別人說,我要你自己說……”手指熊傑的屍身,一字一頓:“這人是不是你殺的?”
那小孩本有些膽怯,低頭半晌,突然放聲大喊:“對!是我殺了他!你想怎麼樣?”
熊俊仰起頭來,竭力壓抑淚水,過得半晌,方才嘶啞地道:“跟我說,你為何想殺他?”
那小孩仰頭大叫:“我為何不殺他!”全場將士為之震動,熊俊也愣住了,他張大了嘴、呆了半晌,突然哈哈大笑起來。
為國為民、揮別父母,來到這遙遠不知名的異鄉,吃盡了千辛萬苦,誰知最後成了這鬼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