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睡意漸濃,眼看便要昏睡過去,忽聽一名女子道:“夫人留步,我自己出去可以了。”
這女人咬字帶了揚崑腔,卻是南方口音,盧雲聽在耳裡,自是雙眼大睜,暗道:“是……是倩兮?”此刻雖已近昏暈,但心上人就在身邊,怎能躺著不動?霎時雙腿灌力,奮然站起,正要過去察看,突然間腳下一滑,好似踩到了什麼陡坡,便一路滾了下去。
此時百哀齊至,不單筋疲力盡,腦袋偏又插到了雪堆裡,正悲鳴間,樹林裡又傳來嘆息聲,聽得一人道:“其實你也別自責了,當年我把阿秀託付給你,現下又怎會怪你什麼……我看他要不多久,便會乖乖回家了……唉,倒是害得你兩夫妻爭執……我真是過意不去……”這嗓音帶了一抹嫵媚,字正腔圓,說不出的好聽,盧雲聽著說話,一時心下震動,暗道:“這……這是七夫人?”
阿秀的生母,此刻便在林中說話?心念於此,盧雲滿腔熱血,不知多少話想問她,幾番想撐起身子,偏又爬不起來,待想張嘴吶喊,滿嘴都是雪塊,生母聲音也發不出,又聽七夫人嘆了口氣:“楊大人現下就在塔裡,你真不去見他?”
顧倩兮的嗓音平平淡淡,道:“他真想見我,自會過來找我。不是嗎?”七夫人道:“你倆是夫妻啊,你都不問問他在塔裡做什麼?”顧倩兮道:“他在和一位公主說話,對嗎?”
聞得此言,盧雲雙眼圓睜,方知銀川真在左近,眼看天下美女都到齊了,霎時奮起生平餘勇,一個運勁吐納,昂然起身,果見樹林裡站了兩個女人,一個身穿道袍,未施脂粉,另一個容貌清麗,神情隱帶憔悴,不是顧倩兮,卻又是誰?
一直以來,盧雲都沒打算現身,此刻卻是拔腿直奔,只想用力抱住她,突然間腳下再次踏空,便又咚隆隆地滾下了土坡,隨即撲通一聲,摔到了一處池塘裡。
水花四濺,轟然巨響,顧倩兮微微一驚:“這……這是什麼聲響?”腳步微動,正要靠近察看,七夫人卻拉住了她,低聲道:“別過去,方才林子裡嚷得響,說是有刺客。”
腳步聲一頓,顧倩兮沒作聲了,可憐盧雲泡在水塘裡,神智漸失,身子怕都快結冰了,又聽七夫人嘆了口氣,道:“你別嫌我多嘴,其實有些事情……你不能全怪楊大人,他也是身不由己的,就好比那位公主吧,她執意要見楊大人,說是要講個故事給他聽……卻要他怎麼推託……”
顧倩兮淡然道:“還有這等事?她想說什麼故事?”七夫人道:“說叫小泥鰍。”
“小泥鰍……”盧雲疲憊之至,話到口邊,身上再無一分氣力,便慢慢閉上了眼,好似化為一具凍泥鰍,順流而下,卻不知要飄向何方了。
第八章 小泥鰍
自九歲那年起算,小泥鰍就獨自住在這兒了。
一個人住,自由也自在。口渴了,就從後院古井打水出來,肚子餓了,便去一里外的湖畔釣魚。天色暗了、困了,他便溜到媽媽的床上睡覺。
媽媽的房舍無頂無牆,只餘一張空床。只是小泥鰍從不寂寞,夏日裡蚊蟲飛舞,秋夜裡落葉颼颼,仰臥床上,眺望天際,有時月照銀海、綴點繁星,有時藍天白雲、小鳥翱翔,不時還會降落下來,棲在小泥鰍的鼻子上。
雖然這般快活,可小泥鰍卻還掛心一件事,不論他在捕魚打水,還是讀書寫字,他的眼角始終都在留意,留意媽媽房裡的那座大衣櫃。
又大又破的衣櫃,連線了地獄與人間,破宅中的小泥鰍一直苦苦守候,等那衣櫃再次開啟……讓他再次見到地獄的惡鬼……
第一回背出道德經的那天,往事歷歷在目。
“來!三十五!執大象!”外公捧著舊書,喊出章回號數。背誦聲傳來,小腳打著拍子 :“人示以可,不器利之國,淵於脫、可不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