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軍耗費不輜,所為何來?何大人官場混得久了,事理自然看得明白。柳昂天此次忽爾出關,矛頭絕非指向韃靼、瓦剌這些蠻夷。近三年北疆天候乾旱,韃靼、瓦剌兩國飽受饑荒,國內變亂叢生,食糧尚且不足,何來餘力侵犯中原?
既然如此,這回勞師動眾的召集防部,究竟是衝著誰來?何大人向來聰明,怎會不知其中道理?他望著臺下呼號的三軍,心中微起驚駭……
刀兵點水工,兩個字,江充。演軍陣式如此雄壯,自是演給這名奸臣看的。用意只有那句話:奸臣,你少來惹我。
何大人瞭然,柳侯爺明白,甚至天下群臣也都心知肚明。柳門真正的敵人絕非韃靼瓦剌這些蠻族,更非沿海作亂的倭寇水盜……飛鳥不盡,良弓不藏,說來可悲,外敵一日雄強,柳昂天就有一日的地位。
對柳門將領而言,真正凶狠的敵寇不在千里之外,反在身邊三里不到,那寧靜祥和的禁城中,才是強敵隱伏之處……
“殺啊!”
臺下殺聲大起,驚醒了沉思中的何大人,他嚇了一跳,險些從椅子上摔跌下去,便在此時,一人伸手拉住了他,那人滿面堆笑,身形魁梧,正是徵北都督柳昂天。
“大人莫要驚慌。”柳昂天的笑容很是誠懇,白髮在陽光下尤其閃亮,“難得皇上派您同來,您可得保重身子,要有什麼萬一,我可吃罪不起啊。”
柳昂天如此體恤何大人,倒不是什麼客氣話,何大人與柳門相熟,天下皆知,這回柳昂天巡邊,江充有意遣人監軍,哪知皇帝一口回絕提議,另遣何大人過來。皇上如此聖明,用意自不難明白,三足鼎立雖已幻滅,但他仍想借重柳昂天。此番遣何大人隨軍出發,意思便是要柳門諸人安心,明白自己地位安穩,皇帝對他們這幫武人仍極器重。
何大人思緒煩亂,坐立難安,恨不得軍演趕緊結束。一會兒照著安排,柳昂天定會讓自己去遼東遊覽歇宿,屆時鶯啼燕叱、溫柔鄉枕玉胳膊,也不辜負自己舟車勞頓的辛苦了。
便在此時,草原上奔來一隻馬隊,何大人凝目望去,只見他們縱馬飛奔,好似身有要事,不旋踵便至點將臺前。
這隊人馬不做軍士服色,只穿黑衣勁裝,何大人也不是第一回見識,自知那是中國駐軍的探子。平常若無急事,絕不在人前現身。
何大人生出不祥預感,正猜測間,只見馬上軍官神情凝重,一言不發,徑自翻身下馬,跟著從馬腹的皮囊中取出一道公文,急急朝點將臺走來。看這情狀,當有要緊軍情回報。
腳步聲響起,來人一級一級地踏過階梯,最後跪倒座前,奉上了一道秘密軍情。
何大人撇眼去看,只見身邊的柳侯爺霍地起身,臉色微微發白,何大人眼珠骨溜溜地一轉,身子開始發抖,想道:“這下可慘了……緊急軍情來報,該不會韃靼忽然發狂,竟選在這時候出兵攻打中國吧?”
想起了護駕和親的往事,何大人的臉色立時泛紫發黑。當時四王子叛亂,他便曾莫名其妙地捲入西域大戰,直到現下還驚魂未定。回憶戰場上的兇險,何大人颼颼發抖,口中不自覺地喃喃自語,竟是念起了法華經。
柳昂天接過密報,展開去讀,霎時只聽他倒抽一口冷氣,倒坐椅上,顫聲道:“老天爺!”
連柳昂天都在叫喚老天了,何大人膽小如鼠,豈不連阿孃都要叫出口來?他喉頭滾動,冷汗直流,心念急轉間,已將自己身後事全數安排妥當。大兒子平素精明能幹,給他京裡大宅,小兒子體貼心意,那就送他老家田產,女兒女婿還算孝順,給他們些珠寶字畫變賣……至於天福號的五萬兩私房現銀,咳,分給三個私生子好了……
咦?送完了?自己辛苦了一輩子,怎地什麼都沒留下?
“我不要死啊!”伴隨著這個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