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潭。“人為什麼活著?你知道人為什麼活著嗎?為了——愛人和被愛,為了被重視,被需要。男人被女人需要,丈夫被妻子需要,父母被子女需要,政治家被群眾需要……人,就因為別人的需要和愛護而活著。我——為什麼活著呢?我已經一無所有!沒有人需要我,也沒有人非我而不可!”
“你知道有一個人直在照顧你嗎?”
“你說的是掃帚星?”她低嘆一聲。“他會有他的幸福,我只是他的浮木。沒有我,他照樣會活得很好,他不是那種感情很強烈的人!”“你需要一個感情很強烈的人?”
“不。我已經沒有需要,沒有愛,沒有牽掛,沒有慾望,什麼都沒有了。我活著完全沒有意義,完全沒有!”
靈珊望著她,她的眼睛直直的,向前射過去,透過了牆壁,落在一個不知道的地方。她的臉上毫無表情,毫無生氣,毫無喜怒哀樂,毫無目標……靈珊驀的打了個寒戰。真的,這是一張死神的臉,這是一張再也沒有生命慾望的臉!一時間,恐懼和焦灼緊緊的抓住了她,她真想捉住阿裴,給她一陣亂搖亂晃,搖醒她的意識,搖醒她對生命的慾望,搖醒她的感情……可是,靈珊無法搖她,而她,闔上了眼睛,她似乎關掉了自己生命中最後的窗子,不想再看這個世界,也不想再接觸這個世界了。“阿裴!”靈珊喊。她不理。“阿裴!”靈珊再喊。她仍然不理。“阿裴!阿裴!阿裴!”靈珊一疊連聲的叫。
她寂然不為所動。邵卓生衝了進來,以為她死了。一位護士小姐過來按了按她的脈,翻開她的眼皮看了看,對靈珊說:“她是醒的,但是她不理你!看樣子,她是真的不想活了!”
靈珊抬頭望著邵卓生,沉思了片刻,她對邵卓生很快的說:“你在這兒陪她,我回去一下,馬上就來!”她如飛般的跑走了。半小時以後,靈珊又回到了病房裡。病房中靜悄悄的,邵卓生靠在沙發中睡著了,一個護士坐在窗邊,遙遙的監視著阿裴。阿裴依舊靜靜的平躺著,依然閉著眼睛,依舊一點表情都沒有,依舊像個死神的獵獲物,依舊毫無生氣毫無活力。
靈珊在床邊的椅子上坐下,開啟一本冊子,她像個神父在為垂死的病人念祈禱文,她平平靜靜的唸了起來:
“初認識欣桐,總惑於她那兩道眼波,沒從看過眼睛比她更媚的女孩。她每次對我一笑,我就魂不守舍。古人有所謂眼波欲流,她的眼睛可當之而無愧,至於‘一笑傾人城,再笑傾人國’更非誇張之語了。……”
她坐在那兒,清脆的、虔誠的念著那本“愛桐雜記”,一則又一則。當她唸到:
“今夕何夕?我真願重做傻瓜,只要欣桐歸來!今生今世,再也不會有第二個女人,讓我像對欣桐那樣動心了,永不可能!因為上帝只造了一個欣桐,唯一僅有的一個欣桐!”
阿裴忍無可忍了,她的眼睛大大的睜開了,她啞聲的、含淚的叫:“靈珊,你在唸些什麼?”
靈珊把冊子闔起來,把封面那“愛桐雜記”四個字豎在她面前。阿裴的眼睛發亮,臉上發光,她呼吸急促而神情激動。靈珊俯下頭去,把嘴唇湊在她的耳邊,低聲的,清晰的說:“阿裴,這世界上真的沒有人愛你嗎?真的沒有一點點東西值得你留戀嗎?甚至你的女兒——楚楚?”
阿裴張開了嘴,陡然間,她“哇”的一聲,放聲痛哭了起來。邵卓生和護士都驚動了,他們奔往床邊,只看到阿裴哭泣不已,而靈珊也淚痕滿面。邵卓生愕然的說:
“怎麼了!怎麼了!”靈珊把手裡的冊子放在阿裴的胸前,說:
“剩下的部分,你自己去看吧!”
抬起頭來,她望著邵卓生:
“你是少根筋,這故事對你來說,太複雜了。但是,我想,她會活下去了。”
第十九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