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長熙十三年後,我全部的力氣,都留給了孃的遺願。”她緩緩坐下,茫然的看著虛空,“娘很瞭解我,她帶我回秋府,讓那樣惡劣的環境逼出我內心的憤怒和不甘,她用近乎慘烈和決裂的死亡,用弟弟那一條十六年等著替死的性命,將早已憤怒不甘的我逼入死角,在臨終時,她逼我發的那個誓言,從此永遠捆住了我。”
她伸出手掌,茫然的看著自己潔白如玉的手指,“復國,報仇,兩件使命,我一生只為此而活,我也曾以為,為了報答娘和弟弟,為了她們的靈魂久安,我必須這麼做,為此不惜此身也不惜蒼生。”
“然而”,她愴然的笑笑,“天意開了如此大的一個玩笑,那些日子我一直在想,如果娘知道鳳皓是她的親生兒子,她會不會還選擇那樣一條死路?我想了很久,她不會。”
“我娘是那樣愛憎分明,性烈如火的女子,她敢於做那一切,是建立在對你伯父的愛之上,一旦她知道原來你伯父一直在騙她,她只有恨的份,哪裡還會為了他的遺願不惜此身?”
“她連親生孩子的遺骸都放不下,切切囑託我不要忘記祭拜,如果親生孩子活在她身邊,她怎麼可能捨得他替死?”
“所以。”鳳知微抬頭看顧南衣,慘然一笑,“其實一切都應該不存在,孃的遺願不存在,大成復國不存在,所謂的報仇,不存在。”
顧南衣怔怔的望著她,他不是很明白鳳知微的意思,只隱約覺得,自從山中挖出那裹著血衣的石頭後,所有支撐鳳知微的信念,同時也被那塊石頭給砸毀。
連同她一路來苦心籌謀隱忍犧牲,連同這奪國之爭天下二分,都失去一切存在的理由,碎成齏粉,落入眼眶,化為此刻酸楚一淚。
“你看。”鳳知微低低道,“你、寧弈、赫連錚、知曉、宗宸、血浮屠、華瓊……你們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做你們能做到的一切,來成全我這個誓言,於不可能中將之變成可能……甚至將犧牲和傷害降到最低,可是,無論怎樣迴避和成全,戰爭總是要死人的,那些好兒郎,那些也是爹生娘養的壯健青年,那些鮮活的生命……因了你伯父自私的設計,因了我娘被矇騙的犧牲,因了我被逼的誓言,葬身沙場,魂落異鄉,還有赫連,赫連,他……”她哽咽著說不下去,慢慢轉過臉去。
顧南衣半跪在她身前,隔著距離,也能感覺到此刻鳳知微的絕望和悲涼,他輕輕虛按著她的肩,道:“不,不是你的錯。”
鳳知微怔怔注視著牆壁上虛化的黑影,輕輕道:“是,也許不是我的錯,可是我覺得,我已經不配得到幸福,我這沾滿無數無辜鮮血的人,如果還能坦然活下去,怎麼對得起那些日夜啼哭的靈魂?”
顧南衣認認真真的看著她,覺得她不是開玩笑,想也不想便道:“那我陪你一起死。”
他說得平平淡淡,毫不思考,好像不是說的是生死大事,而是明天一起去踏青。
鳳知微並不意外的看他一眼,也很平靜的笑笑,這就是顧南衣,他漠視一切,包括生死。
如果是寧弈,他會怎麼說?他會說——你想死?先問我同意不同意。
她唇角一翹,近乎俏皮的笑起來。
有些事,從來便由不得人的,寧弈,你可明白?
“好,我們一起死。”她握住顧南衣的衣袖,語氣平靜而決然。
顧南衣點點頭,四面看了看,道:“但是我不想死在天盛皇宮。”
“我也不想。”鳳知微道,“那你帶我出去吧,我被封住了內力。”
顧南衣點點頭,轉身負起她,鳳知微在他背上輕輕道:“南衣,你怎麼這麼冷?你的寒症犯了是嗎?”
當初顧南衣為她戴寒鐵重鐐,落下寒症,不能在陰寒之地過久,所以後來長留溫熱的西涼,如今鳳知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