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徵入伍後,薩特覺得自己的生活似乎一下子被分成截然不同的兩半。此前,他覺得自己是充分獨立的,跟自己所處的社會只有一種形而上的關係;他來這個世上,除了完成一個作家的使命,實在不知道自己同這個社會、同周圍這些人還有什麼其它的關係。 而現在情況完全不同了:他跟這個社會、跟他人緊密相關,不管他願不願意,都不得不形而下地深入到這個社會和他人之中。他被強制性地動員入伍,從原先所在的地方,從親人朋友那裡,火車把他帶到他根本就不想來的地方。
在軍營裡,他成了另一個人。他不再屬於自己。他一點也沒有想到,由於希特勒的出現和他的軍隊對法國的威脅,他的生活一下子就完全改變了——他的命運竟被他人所決定。現在他漸漸理解到了這一點。他的夥伴穿著同樣的軍裝,他跟他們不是家庭關係,也不是友誼關係,但仍然被一種十分重要的關係所連結。一種外在的強制力量使他們共同幹些事情:發射氣球,用雙筒望遠鏡觀察它們。儘管他們以前素不相識,沒有任何關係,現在卻共同幹活,互相幫助,而這一切都是在離德國軍隊幾里遠的地方進行的。德國人在那邊也幹著同樣的事情,他們正準備對這邊發動一場攻擊。在這種境況下,薩特深切地認識到什麼是歷史:這個歷史事件是由集體共同決定的,每一個人都在實現它,但他們是在完全不自覺或不自願的情況下實現它的。
1940年6月中旬,薩特所在部隊轉移到阿爾薩斯,法德邊境。部隊沒有接到進一步行動的明確指令,而德國人馬上就要打過來了,他們的大炮已經把不遠處的一個村莊夷為一片廢墟,薩特他們從高處可以看得清清楚楚。顯然第二天敵人就要打過來了。這時,部隊開始出現混亂,指揮官猶豫不決,不知是徑直衝上去打,還是設法避開對方,最後,他們竟拋開整個部隊單獨逃跑了。而薩特和其他士兵並不知情,仍然安睡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天剛矇矇亮,薩特被一陣槍聲和喊叫聲驚醒。他立即意識到:德國人打來了。他趕緊穿上衣服,走了出去──他是睡在一個農民家中,一出門就當了俘虜。德國人大聲呵斥著他和他的同伴,用槍逼著他們往前走。隨著一陣巨響傳來,薩特看到,一枚炮彈擊中了附近一個教堂。那裡面有前一天到達這裡的部隊,不是薩特所在的部隊。他們沒有投降,於是德國人向他們開了炮。這一刻薩特感受到一種深深的恥辱,一種沒有進行任何抵抗就放下武器的恥辱。雖說這時也沒有任何可以抵抗的條件,但看到在教堂抵抗敵軍的人們,他仍然感到一種難以言說的羞恥。在德國人步槍的押送下,薩特和同伴透過廣場來到指定的地方。薩特後來在小說《自由之路》第三卷《心靈之死》中描述了當戰俘的情況,小說中布呂內的經歷就是薩特的經歷。
這一天是6月21日,正好是薩特35歲生日,他在35歲生日這一天做了俘虜。更為奇特的是,在他當俘虜幾個小時後,法國和德國之間的停戰協議開始生效;也就是說,如果這場戰鬥晚發生幾個小時,薩特和他的同伴的命運就會完全不同。偶然性、荒誕,他早就體味過,但那主要是在精神上,現在則以最殘酷的形式在他身上現實地重演。
薩特和他的夥伴在德國人的押送下走著,不知道要被押往何處,也不知道等待他們的將是什麼。戰俘們私下議論著,有的人抱著希望:德國人會在一.兩個星期內釋放他們。他們被帶到一個憲兵隊營地,後來知道這是在巴卡拉,在斯特拉斯堡和南錫之間。他們被安排睡在地板上,一間房十幾個人。除了地鋪,什麼東西都沒有,沒有一張桌子,沒有一把椅子。 這還不是主要問題,到後來,他們甚至連吃的東西都沒有了,因為管理這個營地的德國人根本沒有把這些戰俘當回事,有幾天時間忘記了這兒還有這麼多人。由於一連幾天吃不到任何東西,薩特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