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葛薇蘭問起繼母怎麼回事。繼母哭得撲天搶地,說不出個所以然。裡鄉的習俗是要守頭七,那日晚上,葛薇蘭守在靈堂前,四月初的天氣,深墨色的夜空,無星無月。穿堂里門庭大開,那些冷風從穿堂的四面八方吹來,她不由得打了個寒戰。
她與父親上次見面還是在賭場中,空氣中滿是煙燻火撩的氣味。她與父親吵嘴,她當然是氣憤的,心裡還有些埋怨他。她應該是要恨他的,現在回過頭去看看,她也並不是不愛他。只是那種愛,不是一般女兒對父親的欽佩,愛中還有一股怒其不爭的哀怨。
母親去世得早,父親並不十分關愛她,她原以為父親是可有可無的。沒有他,她在上海過得照樣精彩。只是這夜,葛薇蘭默默地流下了淚,她如今真的是孑然一身,無所依靠。
父親並不是自然死亡,雖然繼母好面子,在眾人面前從不提起此事。但是送父親回來的同鄉人在私下裡把這件事說得繪聲繪色,一驚一乍。
同鄉的人是這樣說的:“他被送回來的時候,已經奄奄一息了,據說是欠了賭場的錢……”
頭七每個晚上,葛薇蘭坐在點燃的火爐子邊,看那些黃色火焰,從爐子裡爆出,發出“噼啪”聲,一閃而過。多麼短暫的煙火,她想起父親來,他一生為錢而奔波,也因錢而死。就這麼不明不白地去世,她暗暗發誓,要把這件事情的來龍去脈弄個清楚明白。
只是她還沒回到上海,賭場的人就找上門來。父親還欠下一筆錢未還,父債子還,好像是天經地義的事情。繼母只是默默地掉淚,她心裡焦急那些沒有著落的錢。
葛薇蘭覺得她比無可憐,然後,她說:“我來還吧。”那麼平靜,大義凜然的模樣。
她自然沒有那麼多錢,她亦還在讀書。去母親孃家找外婆,她大概不會再借。葛薇蘭為自己打氣,柳暗花明,總有幽徑可顯。
然後,她想到母親為自己留下來的那個吉祥結。
葛薇蘭起初是想把它當到當鋪中去的,桑桑說,破破爛爛的結,你以為當得了多少錢。桑桑向來精明,她心裡一盤算,對葛薇蘭說:“不如拿到中華慈善會去拍賣。”
葛薇蘭白了她一眼,她是江湖救急,可不是做善事。她當然知道中華慈善會的東西大都是由上海的名門望族捐獻出來,然後將拍賣得來的錢,捐贈到全國各地。
她意欲從桑桑手中一把搶過吉祥結來,只是桑桑身子一偏,葛薇蘭撲了個空。
第2章(2)
桑桑笑著說:“你當真還是單純,人家說什麼你就信什麼。正巧明晚中華慈善會有一個拍賣,我託個朋友把這件事情辦了,能拍多少我也說不準,拍來的錢一分不少給你拿來。”
葛薇蘭一怔。
桑桑推她一把,“你要不信,要不明日我們一塊去?你當中華慈善會那些人都是省油的燈,拍賣的東西不少,濫竽充數的事情,誰會發現。”她站在窗下,仰起頭去看那結,煞有介事地說:“這結不會是前清的貢品之類的吧。”
這是母親留給她的僅有的一件東西,對她來說是彌足珍貴。是不是前清的貢品,葛薇蘭倒是不介意。只是拍賣那日,臺上拍賣師,措詞鏗鏘有力地在臺上宣佈:“接下來,這件拍賣品是前清朝的宮中貢品,如意吉祥結。”
紅色的結裝在紅色的錦囊之中,倒是像模像樣。葛薇蘭坐在臺下,一時糊塗,到底是不是她的結。桑桑早已沉不住氣,嘻嘻地笑開了。葛薇蘭突然背心冒出汗來,她沒有想到會有這般正式的場合,好像是自己把這一屋子裡的人全騙了似的。她低聲對桑桑說:“這樣好像有點不妥。”
“有什麼不妥。”她向四周看去,你看這滿屋子衣香鬢影,桑桑哼了一聲,敗絮其中的又有多少,桑桑安慰她說,“再說了,那些債你還是不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