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綦。”我脫口喚出他的名字。
這一開口,才發覺我的嗓音低啞,力氣微弱,連自己都聽不分明。
他沒有聽見,大步走向外間,眼前便要轉出屏風。
我惱了,盡力提起聲氣,脫口道,“站住。”
他身影一頓,驀的駐了足,怔怔回頭,“你,叫我站住?”
這一聲耗盡氣力,牽動胸口傷處,我一時痛楚得說不出話。
他大步趕過來,霍然掀起羅帷。
眼前光亮驟盛,我蹙眉抬眸,目光直落入一雙深眸裡去——這雙眼,就是這雙眼,懸崖之上驚徹我心魄,昏迷中不斷在我眼前掠過似能洞徹生死,包容悲歡,予我無窮盡的力量與安定。
此刻這雙眼越發幽黑,深不見底,似籠罩了濃霧。
四目相對,各自失神。
“不要動。”他蹙眉,按住我肩頭,轉頭傳喚大夫與侍女。
大夫、醫侍、婢女匆匆進來,滿屋子的人忙著端藥倒水,診脈問安,耳邊一片頌吉之聲。
料想我此刻的樣子一定慘淡難看,轉頭向內,不想被他看見。
大夫診脈片刻,連聲恭喜大安。醫侍端了藥上來,兩名侍女上前欲將我扶起。
卻聽他道,“藥給我。”
他側坐榻邊,極小心地扶起我,讓我靠在他胸前。
陌生而強烈的男子氣息將我包圍,隔了衣襟,隱隱感覺到他的體溫
“這樣舒服麼?”他扶住我肩頭,低頭凝望我,目光溫和專注。
我頓覺臉上發燙,慌忙低眸,不敢看他。一場傷病竟將我變得這樣膽小了,我低頭,忽覺暗惱,為什麼要怕他……一時倔傲心起,我驀的抬頭,迎上他目光。
原來他是這樣子的……輪廓如斧削,濃眉飛揚,深目薄唇,不怒自威。
“看夠了麼?” 他看著我,不掩揶揄,“看夠就喝藥吧。”
我連耳後也發燙起來,只怕臉上已是紅透,索性大大方方將他從頭看到腳。
“如何?”他含笑看我。
我淡淡轉頭道,“並沒有三頭六臂。”
他朗聲大笑,將藥碗遞到我唇邊,一面看著我喝,一面輕拍我後背,落手極輕,也笨拙之極。
我低頭喝藥,背後感覺到他掌心的溫熱,心裡不知為何,軟軟的,似塌下去一個地方。
藥味很辛澀,我皺眉喝完,立即轉頭道,“蜜水。”
“什麼?”他愕然,我亦呆住……往日在家,母親知道我怕苦,每次喝過藥,總是立即遞上雪蓮蜂漿調製的蜜水。我低頭,想起母親,想起父親和哥哥,淚水不由自主湧上。
淚水墜落,濺在他手背。
一路兇險,命懸頃刻的關頭,都不曾落淚……而此時,在他面前,我竟無端落了淚。
他沉默,放下藥碗,伸手替我拭淚。
手指觸到臉頰,我一顫,隨即低下頭,任由他掌心粗礪的面板撫過我臉頰。
“沒事的。”他柔聲道,“良藥苦口,睡一覺醒來傷勢又會好很多。”
口中藥味仍覺辛澀,心頭卻不那麼酸楚,漸覺溫暖安穩。
“睡吧。”他將我放回枕上,握住我的手,點點暖意從他掌心透來……我有些恍惚,不知是藥效發作,還是一時錯覺,眼前模糊見到小小的子澹,如幼時一樣伏在我榻邊,踮起足尖,伸手來摸我的額頭,趴在我耳邊細聲說,“阿嫵妹妹,快些好起來。”
鼻端一酸,我睜眼看他,卻見子澹的面容漸漸模糊,隱約顯出蕭綦的眉目。
在此刻,是誰撫著我額頭,又是誰在握緊我的手……
之後數日,我總在藥效下整日昏睡,內傷舊疾似乎日漸好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