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朱溫對淮南的大舉徵討以完敗收場。
這是朱溫軍事生涯中為數不多的重大失敗,而當我們縱覽即將形成的五代十國,清口之戰卻成為影響了未來天下格局的一場重要戰役。
清口之戰後,淮南聲威大震,原先依附朱溫的江南各個藩鎮,如荊南(今湖北江陵)、朗州(今湖南常德)等地節度使紛紛與汴州斷交,山南東道節度使趙匡凝更是一頭倒向楊行密,搖身一變,成了倒朱的急先鋒。而朱溫留在海州的守將陳海賓則直接向楊行密獻城投降。朱溫在兩淮的防線全線動搖。
此戰之後,朱溫的死敵朱瑾幾乎每年都向徐州、宿州一帶發動進攻,令汴軍疲於奔命。朱溫一舉吞併淮南的計劃不但破產,更在兩淮地區全線處於守勢。
天復二年(902年),朝廷不得不正視楊行密在江東的地位,封其為吳王。二十五年之後,楊行密的第四個兒子楊溥在揚州稱帝,史稱南吳。楊行密被追尊為武皇帝,成為南吳政權的名副其實的奠基人和開創者。
更讓歷史大跌眼鏡的是,不僅強大的朱溫終其一生也未能征服淮南,在他之後的後唐、後晉、後漢等各個中原政權都無力染指江東。直到五十七年之後的顯德六年(959年),一代雄主、周世宗柴榮才讓淮南人徹底俯首稱臣。
楊行密成功地把整個江淮地區都置於自己的保護之下,讓那裡的人躲過了最血腥最動盪的五十年,以至於宋太宗趙光義統一天下之時,江淮已成為宋王朝最為富庶的地區。再往後,富庶的江南甚至支撐了失去半壁江山的南宋王朝達一百五十年之久。
歷史就是這樣微妙,不管是朱溫還是楊行密,肯定不會想到在淮水邊發生的那場戰役會對未來政治格局的走向,會對百年之後的人們有這樣深刻而久遠的影響。
朱溫的失敗讓半個天下都陷入某種瘋狂的亢奮。各路藩鎮勢力都在緊急分析著清口之戰對大勢的影響,盤算著自己應該去攀哪棵大樹,才能活得更保險,更長久。
而此刻,朱溫正獨自站在園中,凝視著被寒霜打殘的菊枝。
清口之戰對他的打擊異常沉重。從同州起兵以來,他第一次感覺到強烈的挫敗感。入主中原的他,所向披靡,似乎只要他想得到什麼就一定能得到。殘暴如秦宗權,兇悍如魏博軍,狡詐如時溥,頑強如朱瑄、朱瑾,都無一例外地倒在他的刀鋒之下。就連人人畏之的李克用,對他也要退避三舍。
他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的常勝軍會栽倒在淮南那個並不起眼的地方。
第一次,他感到了力不從心。
從他踏入軍旅以來,二十年過去了,他可以感覺到很多東西正從身體裡悄悄溜走。輕狂、豪情、彷彿永遠不會枯竭的精力以及對未知近乎狂熱的追求,正是這些東西支撐著他從一個一無所有的放牛娃變成了整個中原的統治者。
但他正在老去,時間就像毒蛇一樣吞噬著他的精力和生命。他用了太長的時間來蕩平中原諸藩,而當他終於可以向那個富庶的南方起航的時候,卻一頭栽倒在起點上。
天下對他這個早已年過不惑的人來說,或許太大了。
焦慮猛烈地轟擊著他的心臟。他想要得到的東西還有很多,多得甚至令他自己都感到絕望。在他的內心深處,潛伏著一頭瘋狂的野獸。很多時候,他可以駕馭它,馴服它;很多時候,張惠的安靜和柔情能安撫它,讓它平靜。但更多時候,這頭野獸會猛然跳出來,在他心頭怒吼,讓他寢食難安,使他陷入一種難以名狀的癲狂。
朱溫的胸口在劇烈地起伏著。就在這個孤獨的被冰雪覆蓋著的庭園之內,他可以感覺到內心的那頭野獸正在怒吼,正在撕裂他躁動不安的靈魂。他必須要做點什麼,讓自己安靜下來。
光化元年(898年)正月,朱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