階上,聽見幾聲鳥鳴,子釋停步抬頭。
夕陽下,皇宮一片絢爛。
金燦燦的陽光自琉璃瓦頂重重灑落,丹朱色的宮門樑柱與漢白玉的迴廊欄杆一律變作深深淺淺的黃,反射著亮澄澄的光澤。平滑如鏡的青磚地面承接了流瀉鋪陳的陽光,彷彿熔了一地紫金。
子釋不由得抬手遮在額前,閉上眼睛。落日的光芒透過薄薄的眼瞼,佔據了全部視覺。沐浴在金色餘暉裡,自己好似也化作暖洋洋空氣的一部分,一時把什麼都忘了。
他不挪腿,後邊幾個當然也就站著。
他看夕陽,後邊人看他。
陽光照在他身上,反射出一圈光暈,整個人頓時變得遙遠而奪目。恍若雲海金芒中偶然顯形的佛跡仙蹤,轉眼即將消失,隱入九重天外。
李文李章很有伸手拉他的衝動 ,卻莫名的不敢出聲,呆呆立在後面。
眼前逐漸由金轉紅,光芒慢慢收斂。子釋睜開眼睛,落日已經縮成一枚含焰丹丸,定在紫玉盤中,似乎觸手可及,然而那丹丸終究連同玉盤一起,緩緩隱沒。之前輝煌耀眼的宮殿簍時成為大片陰影,高低冥迷,杳然深幽。
四周陰冷悽清,氣氛驟然為之一變。
那股陰寒冷意彷彿自每一張門每一扇窗鑽出來,自每一級臺階每一根廊柱滲出來,叫子釋無端端打了個哆嗦。下意識想要動一動,抬腿往前走。忘了自己站在臺階上,這一腳便踏了空。
後邊三人雖然同樣在發呆,卻是看著他發呆。倪儉一閃身就到了前方,李文李章手裡的書“嘩啦”扔到地上,一邊驚呼,一邊衝上去扶住。
“少爺!〃
子釋站穩了,揉揉額角,歉意的笑笑:“沒事,有點晃眼……”
“子釋……”倪儉看他臉色發白,想必本人也嚇得不輕。萬般無奈,恨不得問一句:你是怎麼活這麼大的?!上一回陛下叫自己留守,不過兩天,就被他嚇得心都掉了出來。這回任務更加艱鉅,戰戰兢兢熬過二十多天,剛覺著踏實了,阿彌陀佛,可千萬別出什麼狀況。
於是道:“我叫他們抬轎子來。”
子釋拒絕:“不用,我想走走。”又道,“走一走,好有胃口吃飯。”
倪儉嘆口氣,不再堅持,倪將軍忽然覺得這二十多天裡嘆的氣比過去半輩子加起來都要多,一定是因為跟李子釋這種人待一起的緣故。
子釋低著頭慢慢往前走,那幾人亦步亦趨隨侍兩側 。
在心裡嘲笑自己:“怎麼出神溜號到這地步……”
又走了一段,越越黯淡,天並沒有黑,但是皇宮空曠幽靜,一旦百官下朝散衙,立刻冷清無比,再火熱的日子,只要太陽落山,便是處處陰魂沁清涼,寒意從腳底青磚絲絲縷縷透上來,順著經絡骨髓穿越丹田直入胸腹。子釋很用心的感覺,卻發現並不是冷。
不是冷,比單純的冷要深刻得多。
——到底是什麼呢?
打御共園邊上石橋走過,看見水中蓼花吐紅,菱葉盤結,不由得停下來欣賞。
御花園他來得也少,一來沒空,二來這裡是後宮女眷們的地盤。太后太妃以及先皇遺下的其他宮嬪帝妾們,常在此處遊賞玩樂,他當然不會足印為跟人家照面。也就像這種機會,順便瞅兩眼,再說了,真要看景,一萬個御花園也沒啥看頭,談不上什麼損失。
御花園兩側甬道,通往東西后宮,如今多數屋子都是空的,當今聖上做太子的時候沒顧上娶妃,因先皇駕崩而登位,執意守孝三年才肯談大婚立後,眼下剛過去一年半。中宮後一座延福宮,本是為皇后準備的住處,如今也是空的。
子釋平時基本想不起來想這些,不知為什麼,此刻揹著手站在御花園石橋上,整座皇宮就好像只有自己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