恿他試編一首。辜鴻銘有捷才,稍一沉吟,便得四句,他朗誦道:“天子萬年,百姓花錢;萬壽無疆,百姓遭殃。”話音剛落,滿座為之譁然。辜鴻銘對晚清的中興人物,如曾國藩、李鴻章,亦頗有微詞。他認為曾是大臣,李是功臣,曾之病在陋(孤陋寡聞),李之病在固(凡事無所變更)。他還拿張之洞與端方作比較,結論是:“張文襄學問有餘,聰明不足,故其病在傲;端午橋聰明有餘而學問不足,故其病在浮。文襄傲,故其門下幕僚多為偽君子;午橋浮,故其門下幕僚多為真小人。”
近世人物中,辜鴻銘最看不起袁世凱,因此後者捱罵的次數最多,也最為不堪。1907年,張之洞與袁世凱由封疆外任同入軍機,辜鴻銘也做了外務部的員外郎。有一次,袁世凱對駐京德國公使說:“張中堂(張之洞)是講學問的,我是不講學問的,我是辦事的。”其言下之意是,他處理公務無須學問幫襯。辜氏聽了這話,便以戲謔的語氣嘲笑袁世凱不學無術,他說:“當然,這要看所辦的是什麼事,如果是老媽子倒馬桶,自然用不著學問;除倒馬桶外,我還不知道天下有何事是無學問的人可以辦到的。”當時,有一種說法眾人皆知:洋人孰貴孰賤,一到中國就可判別,貴種的洋人在中國多年,身材不會走形變樣,賤種的洋人則貪圖便宜,大快朵頤,不用多久,就會腦滿腸肥。辜鴻銘借題發揮,用這個說法痛罵袁世凱:“餘謂袁世凱甲午以前,本鄉曲一窮措無賴也,未幾暴發富貴,身至北洋大臣,於是營造洋樓,廣置姬妾,及解職鄉居,又復購甲第,置園囿,窮奢極欲,擅人生之樂事,與西人之賤種到中國放量咀嚼者無少異。莊子曰:‘其嗜慾深者,其天機淺。’孟子曰:‘養其大體為大人,養其小體為小人。’人謂袁世凱為豪傑,吾以是知袁世凱為賤種也!”他還罵袁世凱寡廉鮮恥,連盜蹠賊徒都不如,直罵得袁世凱體無完膚,一無是處。這就不奇怪了,辛亥年(1911年)冬,袁世凱陰謀奪取大位,唐紹儀、張謇已作投靠的打算,他們還想將辜鴻銘網羅到袁氏麾下,辜鴻銘斷然拒絕,他出語諷刺唐紹儀為“土芥尚書”,張謇為“犬馬狀元”,擲杯不辭而去。
1919年,張勳六十五歲生日時,辜鴻銘送給這位尸居餘氣的“辮帥”一副賀壽聯,上聯是“荷盡已無擎雨蓋”,下聯是“菊殘猶有傲霜枝”。意思是清朝滅亡了,那頂官帽已經全無著落,但還留下一條好端端的辮子,足可笑傲於這個寒光閃閃的時代。撇開這副對子精神內涵不談,借喻確實極為貼切生動。辜鴻銘用蘇東坡《贈劉景文》一詩中的名句做壽聯,與其說是誇讚張勳的遺老骨氣,還不如說他是別有深意,純然作為自我表彰。畢竟張勳帶頭上演過復辟鬧劇,他那條辮子已經臭名昭著,而辜鴻銘的辮子,大家無論是否情願,確實承認它具有傳統文化的符號意義,當新文化運動蓬蓬勃勃之際,稱它為“傲霜枝”,雖有點滑稽,但還不算是比擬失倫。
詼諧的人很可能嚴肅,古怪的人也很可能正直,辜鴻銘生平最看不慣官場裡的蠅營狗苟。以段祺瑞為首的安福系軍閥當權時,頒佈了新的國會選舉法,其中有一部分參議員須由中央通儒院票選,凡國立大學教授,或在國外大學得過學位的,都有選舉權。於是,像辜鴻銘這樣著名的北大教授就成了香餑餑。有位留學生小政客到辜家買票,辜鴻銘毫不客氣,開價五百元,當時的市價是二百塊。小政客只肯加到三百。辜鴻銘優惠一點,降至四百,少一毛錢不行,必須先付現金,不收支票。小政客還想討價還價,辜鴻銘就大吼一聲,叫他滾出去。到了選舉的前一天,辜鴻銘果然收到四百元鈔票和選舉入場證,來人還再三叮囑他明天務必到場。等送錢的人前腳一走,辜鴻銘後腳就出了門,他趕下午的快車到了天津,把四百塊錢悉數報銷在名妓“一枝花”身上。直到兩天後,他才盡興而歸。小政客早就氣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