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動學術權威陳寅恪”的愚蠢言詞更令老教授怒不可遏。陳寅恪的工資被削減了,牛奶被斷掉了,他的健康失去了最根本的保障。一代鴻儒,遭此折磨,究竟是誰之罪?!
五、晚年之痛 1954年春,國務院派特使去廣州迎接陳寅恪赴京,就任中國科學院哲學社會科學部歷史研究第二所所長,在別人看來,這是一件亦喜亦榮的好事,家人、朋友都勸他成行,他卻以“貪戀廣州暖和”、“寧居中山大學,康安便適(生活、圖書)”和“從來怕做行政領導工作”為由,不願挪窩。在某些領導看來,陳寅恪這般矜持,顯然是不識抬舉。1958年,批判“厚古薄今”運動開鑼,陳寅恪首當其衝,遭到攻擊,在政治排隊中,也被列為“中右”。他一怒之下,不再授課,從此潛心著述。1959年,###長周揚在廣州探訪了陳寅恪,儘管他沒把那句“政治先行,學術跟上”的口頭禪掛在嘴上,兩人的交談仍然欠缺愉快。後來,周揚在一次大會上提及自己與老教授的“正面交鋒”:我與陳寅恪談過話,歷史家,有點怪,國民黨把他當國寶,曾用飛機接他走。記憶力驚人,書熟悉得不得了,隨便講哪,知道哪地方。英、法、梵文都好,清末四公子之一(按,這是周揚記憶偶誤,錯父為子)。1959年我去拜訪他,他問,周先生,新華社你管不管?我說有點關係。他說1958年幾月幾日,新華社廣播了新聞,大學生教學比老師還好,只隔了半年,為什麼又說學生向老師學習,何前後矛盾如此?我被突然襲擊了一下,我說新事物要實驗,總要實驗幾次,革命,社會主義也是個實驗。買雙鞋,要實驗那麼幾次。他不大滿意,說實驗是可以,但尺寸不要差得太遠,但差一點是可能的……從以上的交談可以看出,陳寅恪性格耿直,竟然斗膽詰問###長,他真是有什麼講什麼,心中藏不住話。從另一方面看,周揚也該感到幸運,畢竟他還見到了陳寅恪的真容,康生想要登門拜訪,則吃下一道冷冷的閉門羹。年紀愈大,陳寅恪就愈不待見要人,這完全是由他內心的感情和理智決定的。
1961年7月,吳宓從重慶到廣州,探望老友陳寅恪,他們自西南聯大一別,已經暌違了十多年。故友重逢,把酒言歡,自然是推心置腹。陳寅恪當年的心跡在吳宓的日記中都有詳細的記錄。吳宓在1961年8月30日的日記中寫道,“……在我輩如陳寅恪者,則仍確信中國孔子儒道之正大,有裨於全世界,而佛教亦純正。我輩本此信仰,故雖危行言遜,但屹立不動,決不從世俗為轉移。”吳宓在1961年8月31日的日記中又記道,“陳寅恪十二年來身居此校能始終不入民主黨派,不參加政治學習而自由研究,隨意研究,縱有攻詆之者,莫能撼動。然寅恪自處與發言亦極審慎,即不談政治,不論時事,不臧否人物,不接見任何外國客人。尤以病盲,得免與一切周旋,安居自守,樂其所樂,斯誠為人所難及。”從這兩段日記我們可以看出,1961年前後,陳寅恪的總體狀況還算不錯,雖然他遭到一些攻訐,自己的舊著也遲遲不能重印,難免向胡喬木發點“蓋棺有期,出版無日”的牢騷,但其史學大師的地位未曾有絲毫動搖,其所執信念也未成為標靶。
人生五痛(4)
1964年夏,陳寅恪畢盡十年之力,鉤沉稽隱,殫精竭慮,《錢柳因緣詩釋證稿》初稿終於殺青,後易名為《柳如是別傳》。稿末有《稿竟說偈》一首:奇女氣銷,三百載下。
孰發幽光,陳最良也。
嗟陳教授,越教越啞。
麗香鬧學,皋比決舍。
無事轉忙,燃脂瞑寫。
成卌萬言,如瓶水瀉。
怒罵嬉笑,亦俚亦雅。
非舊非新,童牛角馬。
刻意傷春,貯淚盈把。
痛哭古人,留贈來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