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康熙五十一年。京城。
便是有情當落月,只應無伴送斜暉,寄語東風休著力,不禁吹!
陳顰如百無聊賴,獨坐窗前,深思恍惚。窗外,一杆杆翠竹,枝葉枯黃,唯有這竹竿,仍是婷婷玉立,不憂也不懼,初秋的風呼嘯過林梢,左右搖擺幾下後,又恢復她原有的平靜安逸。
我亦如此,或者,我希望自己亦如此。世間風雨過後,亦是原有的平靜安逸。
然而,心卻已不再是那顆古井水般的心,提筆沾墨,再沒了當日芷園中纖塵不染的靈性,再沒了當日詠白海棠時“半卷湘簾半掩門,碾冰為土玉為盆”的玉潔冰清,懶照菱花,怕見自己蒼涼的發和蒼涼的心。寵冠六宮又如何?娥眉饞妒能怎樣?帝玄燁深愛我冰雪聰明、善良多情,後宮妃嬪們私下議論我蛇蠍心腸,口蜜腹劍,我笑笑,哪一個才是真的我?
那個真的我,埋葬在芷園湘神館的落花冢裡。
紅鈺走來,輕聲說:“主子,事情已經很完滿地過去了,只等著太子殿下做下一步的安排就是,宛庶妃那裡,也再有不到兩個月就可以解除禁足了,宮裡面再沒有危險了,您就舒舒心吧。萬歲幾次召見,您都說身子不好推卻了,這……”她猶豫了半天,還是說了出來:“這是後宮啊,沒有聖寵,就什麼都沒有了。我見過那個曹公子了,他再聰明俊秀再多情痴情,那都是過去了的事情啊!”
顰如急忙向她擺擺手,示意她不要再說下去,可是淚水卻忍也忍不住地奪眶而出。
她神往地說:“難為你,居然能看到他的多情痴情……”
忽然,大太監魏珠的聲音在宮外大聲響起:“萬歲爺駕到!延熙宮貴主接駕!”
紅鈺聽到這通傳聲,嚇得趕緊飛快向門外跑去。這延禧宮主位是密貴人,現東閣茜竹殿是顰如的寢宮,西閣赤櫟殿為宛庶妃所住,西外閣絳菱殿是石采薇所住。帝玄燁一向很少駕臨東西六宮,侍駕宮妃都是前去乾清宮和東暖閣,如今他竟然親自前來延禧宮,難怪作為掌宮宮女的紅鈺會如此緊張急切,知會各宮嬪妃接駕是她的職責所在。
顰如雖無“雲想衣裳花想容”的裝扮之心,但還是知道不能淡掃蛾眉朝至尊的,匆忙間看一眼自己一身淡藕荷色八幅蘇繡曳地宮裙佩深紫色卷絨邊富貴萬字結窄裉夾襖,頭上翠玉點珠飛雁釵垂下兩把淺紫流蘇,倒也還算得體,只是眼紅粉滑,這剛剛哭過的痕跡很難掩飾,只得匆匆補了下胭脂,急忙由杜宇攙扶著出來宮門外迎駕。
密貴人亦已經裝扮妥當,全身密密實實、凝凝重重的深紫色宮裝襯托得她富貴中不失典雅,顰如按照品級規定,跟在密貴人身後跪下來。身後,培茗等全宮太監及紅鈺、杜宇、瑤晴、瑤雪等全宮宮女十幾人依次跪了滿院。
帝玄燁已大步走了進來,身邊只帶著大太監魏珠並兩個粗使小太監,一路笑語盎然,心情明顯開朗、陽光燦爛,一如今日這初秋的明麗上午。
帝玄燁走近身前,伸手輕拉了一下密貴人,然後徑直走上前來拉起顰如的手臂,笑說:“都起來吧。顰如,朕剛下了早朝,心情不錯,閒來無事,特來看看你。”帝玄燁爽朗地大笑著說:“前些日子秋獮木蘭,朕年近花甲,居然仍能射中麋鹿兩隻、狡兔數個,實在是意想之外啊!隨行中的皇子們也都文武精湛,胤礽更是舉止大方得體。前日剛剛回來,今日早朝各州府呈報,今年各地收成極好,京查也順利,看來今年是個好年景啊!”
顰如隨著帝玄燁的手,順勢站起來,低聲回道:“這都是萬歲隆恩,恩澤天地。”
帝玄燁敏感地察覺到顰如聲音中的異樣,輕輕用手抬起她我的下巴,仔細看著她的眼睛,皺了皺眉頭,困惑地說:“你不太高興,哭過了?顰如,告訴朕,你怎麼了?為什麼這麼多年朕把你帶到這紫禁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