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這種紛爭,最高權位的君王沉宴,卻做了一樁令人無法理解,卻足夠膽寒的事情——
他以雷霆之腕抓捕了所有聽信這種謠言的人,上至一品官員,下至尋常百姓,拖到驚華宮門口杖責。若認罪則放還歸家;不認罪,就一直打到氣絕。
至於占卜出來的「三星」就更好解決了,沉宴下令把觀星閣內所有弟子下獄,每日殺一人。若殺到最後天宮中的「貪狼星」還沒有滅去,才能說明楚淵就是觀星閣裡的那個不詳之人。
數日內,星野之都內死去人數愈萬,每天都有無數慘叫和唾罵在驚華宮之外此起彼伏。
剛剛經歷過毒患的王都,實在經不起任何折騰。沉宴這麼一手下來,盛泱國脈幾近斷絕。
楚淵的求瑕臺離行刑點很近,他每日聽著驚華宮外的杖責和哀哭聲,都靜默很久。
他試圖去找沉宴撤回成命,但沉宴根本不見他。逼得急了,才丟下一句:
「朕心裡愛你,願拿天下換你,莫要犟了,回求瑕臺養著吧。」
楚淵在宮門外靜立了一整宿。
直到第二天紅日初升,薄薄的晨曦灑下來,侍候沉宴上朝的宮人遞進來了楚淵的辭絕書。
「羨魚為眾矢之的,不值得君王以江山社稷庇佑。今歸思南山,願祈君安。」
願祈君安。
多少年的知己陪伴,最後落下句讀的,只有這四個字。
七殺手指夾著楚淵的辭絕信,似笑非笑,在指尖轉來轉去。
他想果然是這樣,這個人的軟肋和死穴,都太過明顯和容易拿捏。
求瑕臺空去的時候,沒有人知道楚淵臨行前想到些什麼。
只聽人說,他最後什麼也沒有帶走,就如他從前帶著一張琴,一襲雪衣來到星野之都的時候那樣,離去的時候他也同樣沒有從星野之都帶走任何俗世人間的賞賜之物。
「師父……您曾後悔過麼?」
駛出驚華宮的車道上,一輛再簡樸不過的馬車中。最後留下的那名觀星閣小侍僮問楚淵:「入世七年,耗散一身靈力,卻什麼也沒有得到……這一切,可值得?」
「世事與人心,本就是世上最複雜的東西。」
楚淵倚靠在馬車的側壁上,車身的顛簸令他感到輕微的暈眩。
然而楚淵輕微地笑了一下,搖搖頭,說不出是寂寥還是地孤寂說道:
「我自以為參透了星辰,便妄想讀懂塵世。卻不知世間遠有比星辰軌道更複雜的事。在這一點上,是我自妄了啊。錯了的人……也許是我。」
其實從頭到尾,楚淵都確實不是一個善於鑽營政治和人心的人。
他不應當進朝堂,更不應當為沉宴違背觀星師的禁令。可他從前多麼孤注一擲,覺得這一切都能夠被自己掌控。
殊不知沒有任何人能料到未來,而今他再回首望去,才發現事情早已經向著他不能控制的方向發展去。
他和沉宴正在離彼此的初衷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我不要你為難。」
楚淵深深地呼了口氣,嘆息道。
他注視著自己的衣袖,在心中無聲地對沉宴說。
此刻,在他身側,是空空的只放有一張五絃琴的座位。
在馬車之外,隔著一定的距離跟著一名帶有銀色面具的少年。
他臉上和身軀上留有不少傷,都是在底獄的時候留下的。楚淵本想讓言晉與他一同乘馬車,但是不知道什麼緣故,以往再信賴依戀他不過的小徒兒卻異常沉默地拒絕了。
楚淵將他從底獄帶出來之後,言晉就不再怎麼和楚淵說話,有時候楚淵轉過臉去了,他卻又安靜地看著楚淵發呆。
好像有滿腹的心事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