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方肥昨日黃昏玩耍時,在自家屋後牆洞中捉了只小白鼠,他見那白鼠晴黑身白,煞是可愛,夜裡逗弄良久,今早不免貪睡晚起。他生怕誤了早課,遭老塾師責罰,出門之際心急火燎,正和恰好從屋外進門的父親撞了個滿懷,摔倒在地。他暗叫不妙,骨溜爬起身來,待要腳底抹油,溜之大吉,不曾想父親這日早上心情大佳,非但沒責罵,反倒過來伸手相扶。他大感稀罕,心想若是換了平日,臉上早挨一巴掌了,便問父親道:“爹爹,昨兒夜裡你去哪兒了?怎麼才回來?”
只聽爹爹喜氣洋洋道:“爹爹去了個好地方,那地方有許多叔叔、伯伯。”他更是不解,問道:“去幹什麼?”他爹爹道:“爹爹去和叔叔、伯伯們商量來著,要去幹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他又問:什麼是驚天動地的大事?是要去幫源峒打豹子麼?他爹爹哈哈笑道:”真是孩子話,上山打豹子哪能算是驚天動地的大事?這件大事和打豹子比起來,可不知要正經多少倍,那是教天下所有百姓都有飯吃、有衣穿的大事!“
方肥聽得一頭霧水,雖是惘然不解,但父親的這最後一句話,卻是被他記住了。那時他只惦記著要拿書囊中的小白鼠去捉弄方朋,當下也無心細問,挾了書囊,一溜煙地跑去義塾。
課堂之上,老塾師問過方肥為何而學,又逐個問及別的學童,大夥兒眾口不一。輪到方朋時,只見他歪頭皺眉,默想片刻,許久才道:“是為了爹爹。”老塾師奇道:“怎麼是為了爹爹?”方朋道:“是爹爹要我來讀書識字的。”此言一出,眾學童登時笑得東倒西歪,老塾師也不禁莞爾。待眾童笑聲歇止,老塾師又問:“還有誰明白?”連問數聲,無人應答。
老塾師目光射向方破陣,有意聽他的回答。正當此時,忽聽西窗外響起一個聲音,有人說道:“為了殺貪官、誅惡吏、鏟盡天下平事!”
老塾師吃了一驚,循聲望去,只見一個濃眉寬額,衣裳襤褸,約摸十六、七歲的少年正趴在窗臺上。老塾師知道方才耳中所聞,乃這少年口中所說,但卻不認得這少年是誰。
那少年原本是在窗下偷聽老塾師授課講學,為時已非止一日,一向小心謹慎。今日聽得老塾師詢句眾童“為何而學”,這在他聽來,便似在問自己的生平之志一般,眼見眾童再也無人應答,他胸中一熱,情不自禁起身,將一句在自己心中說了千遍萬遍的話脫口說了出來。他話一出口,便覺不妥,待見老塾師又驚又疑地向自己望來,當即離開窗臺,轉身跑出了祠堂。
老塾師不識那少年是誰,方破陣卻認得,那少年正是自己家中的牛倌方十三。方破陣望著方十三遠去的背影,想著他剛才說的那句話,心中暗道:“讀書識字怎會是為了要殺人?我讀書又是為了什麼?”
晌午下學途中,烈日當空,大地恰似熔爐。方破陣低頭而行,額頭上滿是汗水,心中卻兀自在想:“我讀書究竟是為了什麼?十三叔說是為了要殺人,只怕不對,書中不是早把做人的道理說得再也明白不過麼?要我們處世待人須得心存仁愛,我想世人多半是為了要明白道理、知曉是非,才來讀書的。但明瞭理,懂了是非之後又怎樣呢?唉,這些事我年紀還小,也想不明白,還是回家去問爺爺吧。”想到此處,稍感寬慰,邁開腳步走得更快了。
方家老祠堂位於村西僻靜處,離方家村足有五、六里地,方破陣疾走一陣,翻過一座小山崗,前邊是一大片竹林,再繞幾個彎道,便是方家村了。
沿著卵石小徑走進竹林,暑氣略消,行到深處,但見日光點點,濃蔭匝地,方破陣登覺身上涼爽舒暢了許多。正行間,一株酒盞口粗細的竹子猛彈過來,他嚇了一跳,待要閃避,臉頰已被竹枝掃中,火辣辣疼痛,一明間,不知高低。小徑旁卻早已竄出兩個男童來,只見一人雙手叉腰,賊笑兮兮,幸災樂禍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