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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煙火人家(11):迷茫的夜

羅子七躺在床上,怎麼也睡不著,他又劃了根火柴,點亮了那盞煤油燈,雖說他是個對生活要求極低的人,可得到宋鄭馮指示的副支書王來賓還是送來了一些生活用品,借來了一口水缸,替換掉院子裡早已爛掉的那一口,讓一個年輕人挑了兩梢水,羅子七洗漱了一回,這才躺下準備休息。

他知道李鳳岐、陳忠實讓他回到達摩嶺村的用意,還知道他的後面還會有人隱隱續續地到來,田縣縣委、縣政府要在這兒,也就是他們熟悉的隗鎮達摩嶺村搞一個實實在在的調研,看一看,往後的路該如何走?自從48年田縣這塊土地解放算起,三十年彈指一瞬間,人民群眾的日子到底如何,他們又在想些什麼,我們生產力發展的癥結又在哪裡,我們的政策到底怎麼樣?這些問題,上邊在考慮,作為他們這批覆出的老幹部,同樣也在考慮著。三年、五年或者更長時間的禁閉式生活,讓他們有了足夠的思考時間,更或許他們把自己改造成了,那些指使他們改造者初衷的逆行者,他們思考著自己的命運,同樣也在思考著這片大地上生活著的人們的命運,更思考著指使他們改造者的命運。

羅子七是個不懂得大理論的人,他甚至對革命本身就有許多糊塗的認識,他一次又一次檢討過自己的過去,可總也不能與過去割捨開,他痛苦著,他為什麼就不能分清階級的本質?李鳳岐曾經嚴肅地對他說過,蘇子蓮這個人,你、我和曾經在達摩嶺戰鬥過、得到蘇子蓮救助過、幫助過的所有同志,可以同情,可以尊重,更可以以你自己的方式表達對她的感恩,但,我們必須認識到,她所代表的是一個階級,一個腐朽墮落的階級,一個與人民為敵的階級,一個永遠也不會讓廣大人民群眾過上好日子的階級。

羅子七甚至有一個想法,拋開所謂的階級,好好地過日子不行嗎?他為自己的想法感到可怕,甚至有一種可恥的感覺。他開啟了那本只有自己才能看得懂的筆記本,默默地看著。那是他記載的達摩嶺村的土地,嶺脊、兩側的坡地,山腳下的過渡地和溱河、詩河兩岸旁的水澆地。如何能引河水上山?如何能使崗地變成良田?如何能在溝溝坎坎時種上各種果樹?如何把這片土地變成金山銀山?

他又翻開了一頁,那上面記載著一串人的姓名,刺頭下面加個雞蛋的是豐子澤,一個曾經給這片土地帶來十幾年甚至二十幾年惡夢的壞蛋,無論別人如何想,都推不翻羅子七對他的認識,他這種認識是樸素的,一個惡棍能統治這個地區數年、十數年,如果說黨的光輝是太陽,也早已被他給遮掩得暗無天日了!

那個雙層蛋加毛刺頭的是宋鄭馮,他從豐子澤的打手一路走來,竟然又讓達摩嶺的老百姓在惡夢裡繼續著,別人說他一千次好,羅子七也絕不可能承認,因為他動手打了娘,所有打了孃的人,沒有一個是好人!

那個糊塗了的雞蛋是王來賓,一個從來都沒有主見的兵,甚至是守住成垛的糧食卻要餓死寨子裡鄉親們的負責人,這種人,手裡拿著武器,卻不知道用來對付誰?長著一雙耳朵,只聽上級的命令,卻從來不聽寨上人說些什麼,長著一對眼睛,只看上級的眼色,卻從來不看寨上人憤怒的眼神。

他們,能把寨子守好嗎?怎麼可能會領好呢?這種人,為什麼就能長時間地佔著領導崗位呢?難道上級不清楚?難道沒有人向李鳳岐他們反映?難道他們身上的階級性就能發光?羅子七確實覺悟太低,他真的想不通所有這些問題,可又不得不想。

羅子七努力地不去想那些對於他而言,高深莫測的東西,他要想達摩嶺溫情的一面,聊以治癒他的失眠,可他的眼前卻晃動著一個個虛無而又實在的人影……

那個鬼子叫吉野,一個粗壯如牛的鬼子,他記得很清楚,那個吉野是他一手殺掉的,為了殺掉他,他先是取得鄭二驢子的信任,又透過翻譯官請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