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花轉很少到南寨門來,也很少進南寨門外的代銷店買東西。可今天,太陽似乎是從西邊出來了,滿天的烏雲還沒有散開,她已經感覺到渾身暖洋洋的了。男人高興,她也高興,陳花轉耽意打扮了一番,穿上那身大紅布衫,臉上也搽了點小孫女剩下的護手霜,聞上去有一股說不出的氣味,陳花轉覺得很好聞。
陳花轉沒有走正常的路,而是擠身過了那道窄窄的夾牆縫,到了鄧德銀家門前的那條小巷子,提著一個小提籃,花枝招展地走過鄧德銀、鄧德金、黃青佔、黃青領、黃青有家門口,這才上了大路,見人就說,俺家要管公社幹部飯了,我這是到代銷店買菸、買酒去。俺家,俺大是烈士,松芳是先進分子,先進了一輩子,這一回,可不能落後了。
南街寨門口,正在說話的幾個老人,愣愣地看著招搖過市的陳花轉,眼裡發出不屑的光,有人向地上吐著唾沫,嘴裡罵著雞子、狗。陳花轉並不理睬他們,她覺得,他們根本不值得自己理睬。
代銷店門口,王苟妮、黃驢子幾個老人,雷打不動地在那裡坐著,正爭論著田茂恩的故事。黃驢子看見了陳花轉得意忘形的樣子,嘴裡罵著那條臥在自己身邊的老黃狗:“不說人話的東西,你也配到這地兒來?滾!”說完,狠狠地敲打了那狗頭一下,那條老黃狗無緣無故地捱了黃驢子一棍,並沒有跑,也沒有嗚嗚亂叫,甚至連動也沒有動,而是可憐巴巴地看著主人。王苟妮伸了伸舌頭,舔了一下乾燥的嘴唇,滿是皺紋的臉笑成了一朵黑灰色的大菊花,說道:“這狗通人性,知道跟誰親,比有些人還強。”
陳花轉更懶得和這幾個老不死的說話,而是直直地走進了代銷店,看也不看一眼,拿出一張剛剛發行的百元大鈔,傲慢地說道:“要兩瓶最好的酒,再來兩盒金芒果煙,沒有金芒果,散花、紅梅,也中。”
“對不起,咱這沒有最好的酒,也沒有金芒果、銀芒果,更沒有散花、紅梅。煙,只有不要臉的老黃皮(黃盒帝豪牌香菸),還有叉開腿的口子樂(口樂牌香菸,因煙盒設計一個抽象的y字形,老百姓俗稱叉開腿),酒,只有悶倒驢。”一個略帶挑釁的聲音回答道。
陳花轉抬頭一看,原來是王來洪和豐小娟,正幫著王大妮、李彩雲理貨呢。於是反唇相譏道:“原來是這兩位大工人啊,怎麼跑到這兒來幫忙了,是不是被加工廠開除了啊?哼哼,賣東西,也好,也好啊,風颳不著,雨淋不著的,還能多生倆孩子,你說是不是,李支書?哎喲,你個王來洪,那不是有鹿邑大麴嗎,咋能不賣給我呢?我可是有錢的,看看,新版的,一百塊,這一張下來,抵十張大團結。”
王來洪看了看陳花轉手裡舉著的一張百元大鈔,哼了一聲,說道:“對不起,我沒有見過這樣的錢,我只知道給死人上墳燒的錢,才有幾百、上千的,這錢,我可不敢收,還是留下自己用吧。對不起,我們要關門回家吃飯去了。”說著,從屋裡拿出一把掃帚來,呼啦呼啦地往外掃著地。
“來洪,有你這樣做生意的嗎?放著東西不賣,渠鳳回來還不開除了你?”陳花轉說著,又得意起來了,說道:“我說呢,恐怕你那個小花嬸子,回不來了吧?呵呵,呵呵,李支書,來,這錢你收了,給我拿兩瓶鹿邑大麴,五盒金芒果,再來幾盒小糕點,那個公社幹部就愛吃甜食,呵呵,呵呵……”
“咣噹”一聲,李彩雲已經進了裡屋,豐小娟端起一盆髒水,看了看陳花轉,說道:“快挪挪,我可要潑水了,也不知道這些貨,咋恁髒,全是灰。來洪,還不快點掃,沒看見那地上趴了只地鱉,快點,快點。”
陳花轉已經被王來洪的掃帚逼到了門口,正要發火,沒有想到,渠鳳回來了,看了陳花轉一眼,說道:“花轉,發大財了啊,拿著這一百塊錢,買啥啊?小娟、來洪,你們咋閒了,彩雲姐呢?”